姥娘故去好多年了,每每想起她,心里就暖暖的。一想她,就想起了她亲手给我们做的布鞋子。虽然我已经好多年不穿了,但我的柜子里一直保存着一双老布鞋。我用塑料袋包裹着,生怕霉烂和鼠咬。每年夏天都要放到太阳下曝晒一次,触摸着鞋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就仿佛看见姥娘一针针一线线吃力地纳脚底的情形……
姥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什么大褂子、小褂子带襟的棉袄和厚厚的棉裤,还有斗蓬、披风,夹袄、夹裤、帽子、鞋袜。这些都是过去庄稼人穿的,现在的年轻人别说见过,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姥娘会做各种各样的鞋,大人的小孩的,还有夏天穿的单鞋,冬天穿的棉鞋,有方口的圆口的等等。
那年月人们买不起鞋,都喜欢穿布鞋。再者说布鞋透气性好且穿着舒适,于是人们无论走亲访友或上街赶集也都穿布鞋。那时候的妇女每做一双鞋都要用纸剪下一个鞋样,姥娘做鞋时就东家借西家寻,用报纸比着鞋样剪下来,夹在书本里。大小长短的鞋样收集了厚厚一沓子,做鞋时就从里边挑挑选选,看谁的脚适合哪个鞋样,就依照着尺寸刻鞋底和鞋帮。
要想做鞋必先做鞋底,要做鞋底必先做袼褙。袼褙是采用破布片和乱麻制成,首先熬一锅玉米粥,再把门板取下来用两条长条凳支起来,在上面抹一层玉米糊再粘一层破布片,然后再抹再粘,直到粘贴上七层。
姥娘总是挽起袖筒,躬着腰,两手从旁边盆内捧出玉米糊,用手一遍遍均匀地抹在门板上。然后从筐内取出洗干净的破布,一张张粘贴上去,布片要伸展伸平,不然薄厚不匀。姥娘说做袼褙最好是乱麻,好穿针。布片穿针时很吃力,有经验的妇女在做时都加些油在面糊里,穿针时光滑省气力。
做好后,门板安在门框上照样用,经过风吹日晒,不几天就干了,用手一撕“嗞啦”一声便揭掉了。
做鞋底也有讲究,一般夏天穿的稍薄些,冬天穿的棉鞋稍厚些;若以年龄区分:小孩子的鞋稍薄,大人的则厚些。
开始做鞋底时,必由姥爷在细石上把剪刀反复地磨,待磨过几遍后,用手比试一下剪刃觉得锋利便递给姥娘。
姥娘从床头席子底下翻出夹有鞋样的书本,从中挑选出要做的鞋样,把它用大针脚缝在袼褙上,然后用剪刀依样剪下来,再把鞋样取掉放回原处,以便以后再用。
几层袼褙叠起来有好厚,要用剪刀把边缘参差不齐的修剪一下,再用锋利的剪刃把周围刮磨平,让它露出鞋的优美的轮廓。
袼褙由七层布厚,大人们要干重活要出远差,穿在脚上的鞋容易磨破,一般情况需五层袼褙厚,还有的弄六层或七层厚。七七四十九层厚,这种鞋被人称之为“千层底”,反映出做鞋人的辛苦,可谓是寓意深刻!
大人们以为孩子小,只上学不干活就把鞋底做的稍薄些,岂不知顽皮的孩子们早早地把鞋底磨破,不是蹬墙就是爬树,专走那些凸凹不平的煤碴石子路,再好的鞋底也会磨穿。那时不知大人们做双鞋有多难。
纳鞋底的细绳一般釆用麻绳和棉线绳,麻绳结实但不好看。棉线绳是在纺车上合成的,虽没麻绳结实但却美观。
那时候的妇女在生产队里干活,都带一个小布包,里边装着鞋底、针和线,中间休息时,便把鞋底拿出来纳上几针,队长一喊:“干活喽!”妇女们便把针往鞋底上一插,把棉线绳缠绕住鞋底上,往布包里一塞,便操起家伙干起活来。妇女们真的很辛苦,要干农活、要做饭,还要管一家人的衣服和鞋袜。
姥娘用白布把鞋底包住,顺着边沿先纳一圈,然后开始一针针一线线地纳起来。这活看起来轻巧,其实挺费力,姥娘先在右手中指戴上妇女们常用的“顶针”,然后吃力地用顶针把钢针穿过鞋底。由于鞋底厚,抜针时很难,姥娘年纪大,手上已没多少力气,那时又没有尖嘴钳子。姥娘就把竹筷折断,用细绳缠住一头,用筷子夹住钢针往上抜,姥娘的办法挺好使,既省了钱又节省了力气。
姥娘右手握住钢针,在头皮上轻轻划一下,把头发上的油脂沾在针尖上,这样扎起来轻松许多。一只鞋底紧赶慢赶,从早晨忙到打灯时才能纳好。针脚不能太稀,稀了鞋底不结实。一只鞋底密密麻麻地少说也有几千针。几千针,不知耗费了姥娘多少心血!
有人喜欢横向纳,也有人喜欢竖着纳,姥娘除了这些还会纳出新的花样,比如纳几个菱形图案,纳几个梅花图案,使得呆板的鞋底上的针脚显得生气盎然、妙趣横生了!
一年四季,姥娘都在做鞋,我们家连姥娘姥爷共七口人的鞋,全由姥娘亲手做。长年累月地做,不分白天黑夜、不分阴天下雨、不分酷暑严寒,时间久了,姥娘右手中间骨关节已严重变形。“顶针”磨坏一个再换一个,钢针断了一根再接上一根,有时“顶针”也磨红姥娘的关节处,甚至还浸出血水。姥娘用布把“顶针”缠绕一圈布,这样纳起鞋底舒服些。
纳鞋底枯燥而单调,姥娘会哼唱小曲来解心焦,“线儿长,针脚密,孩子穿上奔东西。钢针利,棉线长,走南闯北不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