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八九岁的时候,应该是1970后那几年,在豫西老家四明山上场村家里,我每天任务除了上学便是放牛。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在潘河人民公社当干部的二伯父被关了牛棚,他六七岁的小儿子就被送到乡下老家来了,由我们家照料。那时候的乡下农村,还是大集体,生活极端清苦。我的父母靠挣工分养家糊口。我呢,地里庄稼活忙了,学校放秋忙假,还得到地里帮大人干点活,挣个三分五分工。这样一来,放牛的事就落到我这位只有五岁的城里小堂弟头上。
小堂弟叫新武子,初到乡下,脸皮白里透红,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说话还有点咬舌,听起来十分亲切,我们全家和乡邻们都很喜欢他。当时,乡下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妈妈顶多给他打几个荷包蛋,还使我多少有点嫉妒呢。
那个时候,农村人的工分观念很强,社员们说,工分工分,社员命根。每天晚上,生产队都要对一天来大伙出工情况进行评工分,然后,由记工员记录在工分册上。到年终决算,作为粮食分配依据。当时是人六劳四。人口占百分之六十,工分占百分之四十的比例决算。晚上评工分,小新武总是歪着脑袋坐在人堆里听。一天晚上,新武和我拱到牛棚楼上一个被窝里,问:哥,记工分弄啥?我说,工分多,分粮食就多,就有白馍吃。小武子问:我放牛有工分吗?我说,牛也是集体的牛,你放三个牛,一天给咱家挣五分工。小武子听了,可能感觉自己也不是白吃饭的,就带着甜甜的笑意睡了。
一个夏末秋初的下午,时令到了白露,农村人打了核桃,收了黍子,豆叶渐渐黄了,村里人都到一个叫窑沟岭的山上扳玉谷,新武和大人们一起把牛赶到地边的坡上放牧,他则在地边玩耍。收工时,每人都担着满满一担金灿灿的玉米穗。我和村子里的人都挑着担子走了,一杆一丈多长、十多斤重大杆秤没有人拿,光秤锤就有四五斤。队长就让小武子背。小武子望着长长的秤杆和硕大的铁秤砣说,我背不动。队长说,给你记三分工。新武听了,竟然动了要背的心思,他二话没有说,背起秤杆,赶着牛群蹒跚而行。
窑沟岭距离村子要翻好几道梁,过好几道洼,山路崎岖,十分难走。我们担玉米担子先回到村里,忙着在生产队保管屋仓库里倒玉米,居然把小武子忘了。回到家里,天气突然黑云翻滚,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来。我忙问新武咋不见哩,众人说放牛走在后头。我跑向牛路边看望。只见我家三头牛被淋的水溜溜的向牛圈走来,后面跟着小新武。他一手提溜着两只泥鞋,一手把着那杆沉甸甸的秤杆,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我问,谁让你背这杆烂秤?他一见到我,就哇地哭了,嘟嘟哝哝地说:队长。我大声喊道:你背不动不会把秤扔了?小武子泪水刷地流出来了,哽咽着说:队长说要给记三分工。当时,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我这个只有几岁的小弟弟,竟然也知道了工分在人类生存中的重要性了,历尽千辛万苦,坚韧不拔,就是为了不知道能分几多粮食的几分工分。
这场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每当我看到城市生活的幸福孩子时,就含泪想起我那只有五六岁的小弟弟冒雨背大称的故事,恍如昨日,居然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