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窗前你莫等候散文

时间:2021-08-31

  我家有一只宠物小狗,名叫“乖乖”。这“乖乖”一直由我带领,给它吃东西,领它去溜达,管理它的饥饱冷暖,留心它的情绪状态。因此“乖乖”对我很依恋,我一进门,它就口中“呜呜”叫着,连连窜起来表示欢乐,我坐着看电视,它则不断在我腿上厮磨,并用舌头舐我的手和脚,以狗的方式表达着它的依恋和亲热。

紧闭的窗前你莫等候散文

  去年我中风生了病,变得双脚跛瘸,行动失去了自由。“乖乖”的饮食起居就由我儿子负责。

  我当过教师,主张凡事都要讲规矩,守秩序。要求人不能“自行其是”,而要懂得“自我约朿”,如果不能自我约束,则主张“强制约束”。自由太多是美国式的胡乱,不是我们民族的优良传统。

  对于宠物狗,我当然无法要求其能完全自我约束,所以有时要强制约束它,如不允许它上窜下跳,乱吠乱叫;不允许它挑肥拣瘦,暴饮暴食;不允许它随心所欲,随地便溺。为了这些“不允许”,除了呵斥外,有时我还得用竹片打它的屁股,以规范它的行为,增长它的记忆,使它懂得应该像人一样能够自我约束。

  我儿子比我要开明和耐心得多,他从不打宠物,不但不打,还千方百计对宠物予以各种优待。他接手“乖乖”后,除了带它各地游玩外,还给它吃猪棑骨,吃牛肉干,吃羊肉串,还给它洗澡,梳毛,捉虱,抓痒。抱它听音乐,看电视,带它上小汽车去各地兜风,等等。

  狗是有灵性的动物,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或谁对它不够好,它心中都有数,这种有数在它的态度上就马上反映出来。渐渐地乖乖对我有些敬而远之起来,失去了原来那种亲近。而对我儿子却加倍地依赖,加倍地亲热。在它的心目中,我儿子俨然是苐一主人和第一监护人,而我,对不起,只好沦为苐二。

  因此它对我儿子礼敬有加,整天如影随形。我儿子看书,它就伏在脚下,扭曲磨蹭;我儿子上电脑,它伏在桌旁,仰看书桌;我儿子睡觉,它就伏在地上,苦苦地等在房间门外。

  我儿子只有双休日在家,星期一他就远赴杭州上班了,乖乖不知道,星期一上午它依旧长时间在紧闭的房门外苦伏着等待,时间久了就用爪子在门上爪几下,口中“呜呜”发出低低的呼叫,那神情专注而可爱,可悯而使人不忍。

  这样的时候,我常常把乖乖抱开,或打开食品柜,喂以美味,或瘸着腿带它下楼去溜达,以分散它的注意力,解除它的思念之苦。

  乖乖的举致神态使我想起了一件旧事,一个旧人,其神态何其相似乃尔!

  那旧人是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叫周冰,旧事是周冰和另一个同学的一段恋情。

  周冰喜欢搞一些小发明,虽然经常殚精竭虑,苦苦思考,但成功的发明却一项也没有,因此我们都叫他“荒唐的发明家”。

  虽然如此,但周冰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会写诗,会编剧本,会各种文娱表演,他还精通许多乐器。编、导、吹、拉、弹、唱、舞,他样样都会。

  当时我们学校成立了宣传队,他是台柱子,许多小戏和歌舞都是他独立编导的。他还亲自参加演出,在台上或细言曼语,或高歌狂舞;或激昂慷慨,或缠绵悱恻,获得过许多赞扬和掌声。

  另一个同学是女的,叫林琪。她聪明漂亮,能歌善舞,纤巧玲珑,婀娜多情。公认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周冰和林琪经常同台演出,日久生情,很快就恋爱了。

  儿女大好的年华,少年青春的激情。很快他们就鸳鸯蝴蝶,卿卿我我,郎情妾意,海誓山盟,堕入了爱河,双双爱得死去活来。

  当时没有大学,高中是最高学历,高中毕业后,大家就都走向社会,去接受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周冰和林琪都家在农村,因此都回家务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然而他们的恋爱却还在继续。

  林琪的家座落在采玉村的一条小河边。林琪闺房的后窗对着小河的沙埂,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通向河边。小河边万杆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小河里水流清澈:水声淙淙,水波粼粼。周冰经常披着月光,沐着晚风,穿过小河,倚着沙埂,或笛子,或口琴,吹出一派乐音。不久闺房后的小径上就会出现林琪俏丽的身影。那身影伴着阵阵花香,送来了一夜的温馨。

  此时周冰的情绪是高昂和喜悦的。从他的献给林琪的许多诗可以看出:

  “云烘虹霓三重彩,风送仙葩一脉香。”

  “拂面春风驱轻寒,袭人芳馨失自持。

  “清歌一曲人沉醉,白云数朵夜凄迷。”

  “光澄瑶台三更月,香凝越腮一束花。”

  等等。

  然而风和日丽的晴朗之后必定会有暴风骤雨中的阴霾。很快周冰和林琪的恋情就遭遇到了劫难。林琪的父母得知他们的恋情之后,立即表示坚决的反对,并横加干涉。

  反对的理由似乎很充分:周冰的人品虽然难寻瑕疵,但他不会营生,不可能给林琪带来幸福。首先他很平庸,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共青团员。而且没有一官半职,连一个生产队的小组长都不是。其次他没有技术,不文不武,既不是技术员、工程师,也不是壮劳力、大力士。这在农村是赚不来饭吃的。还有他的为人,外人看来总有些怪模怪样,他常常还像戏台上一样,手脚动作频频,口中念念有词。林琪的父母认为他若去检查的话精神肯定不正常,肯定是兰亭的候补客人。自己优秀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这么一个不文不武,半疯半傻的书呆子呢?

  于是林琪的父母千方百计禁止他们会面,并且上门去羞辱和责骂周冰。最后给林琪另介绍了一个对象,此人是个现役军官,中共正式党员。一表人材,风度翩翩。他对林琪是一见钟情。

  林琪经不住父母亲百般的劝说和威逼,终于同意了与那现役军官的婚姻,并且连正式告别一下也没有,只在周冰面前大哭了一场,就和周冰分了手,很快就赴部队与那现役军官去结了婚,并随军留在了部队。

  周冰彻底惊傻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竟会以这样的结局结束。他苦苦思索,辗转反侧,怎么也走不出那段自己用全部热情编织就的感情的罗网,怎么也无法从那绮丽的爱恋之梦的梦境中走出。

  这时候他的诗风一变,变得酸楚和凄苦,沉浸在深深的回忆和怀念中:

  “……悠悠良辰已当年,多情迢迢隔千里。”

  “……花红因风苦凋残,志壮为情独沉沦。愁极持琴歌一曲,关山万里倩谁听?”

  “一弯残月挂西空,荒村寂寥萧萧风。伊人已走关河冷,绣楼依旧烛灯红,小溪清清留倩影,青山寂寂证大梦。极目天涯情难却,一脉相思越长空。”

  “风尘沦落已经年,轻车辚辚过旧坂。清溪浅淡复绿荫,小村忧郁对桑田。幽窗人去犹惆怅,夜月琴苦曾呜咽。非梦非幻非命定,遥遥夕阳已衔山。”

  他读陆游的诗,读到陆游那《钗头凤》中“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的句子,便凄然泪下,他更深刻地理解了当时陆游那种凄苦、失望、无奈的心情。

  他经常长时间地坐在林琪老家屋后的沙埂上,重温昔日的旧梦。在竹林轻微的喧闹声中,不管风冷月寒,不管露湿雾重,一坐就是大半夜,口中喃喃吟诵:

  “小路依旧人何在?窗灯已灭室已空。”

  “情浓始信丝难断,道穷唯怨路不平。相顾无言亦无计,倦倚花枝盼黎明。”

  …………

  有时他带上那支祖传的洞箫,倚着沙埂“呜呜”地吹起来。那箫声压抑低沉,如怨如诉,似呻似泣,十分凄苦,听到的人无不为之酸楚。林琪的母亲也为之动容,居然亲自到沙埂上去劝慰周冰:

  “小周啊,不要吹了,忘记阿琪吧,她有什么好?她并不好,她脾气坏得很,跟我都要吵架。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照迷信讲也是你们没有缘分。小周啊,你很优秀,你心宽宽,气和和,你一定能找到比阿琪好得多的对象。”

  周冰是我在学校最好的同学之一,我不忍他沉沦于情感,无法自拔。于是我就携着酒菜也经常到沙埂,陪他喝酒,与他切磋诗歌,讨论戏剧,像许多年后把小狗乖乖抱走一样,竭力分散他的注意力,減轻他的思念,希望他能挣脱出感情的旋涡。

  一年后,周冰的第一本诗集出版,他要我在诗集的扉页题辞。我题了一句移植来的歌词:

  “紧闭的窗前你莫等候。”

  歌词的另一句是“远方的人向你挥挥手。”我当时只是实事就是地提醒周冰,既然旧的情感已经结束,就不要过多的怀恋,旧人已经挥手向你告别,过去的幸福和辉煌已经对你紧闭上了大门,那么就寻觅新的境遇吧,要相信,新人,新境遇一定会在前途中出现,毕竟人生还有未来,得为未来着想。

  后来,周冰终于从情感危机中走出,担当了一本颇有名气的综合杂志的編辑,并且后续又出版了好几本书,在不小的名气中前几年才退休。只是他为情所困,此后一直没有结婚,看来那次情感冲击对他的打击确实是太大了。

  林琪一直是一所部队文艺学校的教师,前几年升为了艺术顾问。她有一子一女,因此前些年她早已荣升“奶奶,外婆”的高位了。

  前年我们举行了一次同学会,周冰和林琪都到场,他们握手寒暄,互致问候,表现出了不错的绅士风度。

  我与周冰一起喝了好多酒。席间他拿出了一本他第一次出版的诗集,这是有我题辞的那本诗集,扉页上当年那题辞还依稀可辨:

  “紧闭的窗前你莫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