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是只牧羊犬。当老弟把毛茸茸的它捧回来的时候,说这是一窝狗狗中的老六。五爷就给它冠名,小六。饲养的大权也交到了五爷的手中。五爷翻箱倒柜的给它弄好吃的,奶粉,鸡蛋,蛋糕啥的。农肥大了,秧苗就黑壮。营养到位了,小六日益虎头虎脑起来。五爷就开始给远在县城的老弟打电话:“礼拜天回来喽想着打点玉米面,小六快没吃的了”,“这星期回来给小六买些豆饼”诸如此类,临放电话,就是“别忘喽,千万想着点啊”事情重要性,紧迫性的补充,扯着脖子对着话筒喊,血管青筋一起蹦。
小六半大的时候,老弟本着“一只狗也是放,两只狗也是养”的精神,先后又给五爷弄回了小鹿和黑子,五爷一脸的委屈“净给我找活计!”我们弟兄说,“那就送人吧,要不把小六送人”五爷急急地说,“你们供着粮食,我管喂”。五爷把家里的婴儿车进行改装,中间放橡胶桶,前面用绳子拦住,然后穿街过巷的推着去2里地远的饭店给狗狗们收集剩饭剩菜。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我们不免担心,嘱咐过马路要小心,雨天雪天路滑不要去,五爷呵呵一笑,“推着小车比自个走还轻松呢”。一位枯瘦的老人,推着放着桶的婴儿车,歪歪斜斜(五爷的脊柱严重侧弯),摇摇晃晃,穿行于家里到饭店的路上,头顶热气直冒,脸上汗津津。
我们弟兄和五爷睡到一盘炕上,五爷就讲,黑子瞎叫唤,小鹿天天不老实,上蹿下跳的。小六呢,远处有动静不叫唤,如果人到咱门口了它才叫,声音闷,才吓人。五爷又讲,一天,自己站在平台上从低处的大水缸猫腰往外舀水,一不留神身体要往水缸里栽,忙把住缸沿身体往上用劲,僵持中,三只狗看到危险,狂叫不止,小鹿在铁笼子转着圈的向外扑,笼子撞得咚咚响。拴在猪圈外的黑子一次次向着五爷的位置冲锋,地上被爪子捣出几个深坑。小六离着五爷近,拖着链子哗哗响,拽得粗重的链子倍直,大脑袋高高抬着,眼睛瞪着嗷嗷叫。还好,五爷从水缸里探回身体,化险为夷。狗儿们立刻安静下来。狗狗通人性,月光透过玻璃窗投进来,五爷脸上泛着光亮。
母亲看见五爷天天给狗狗们找吃的辛苦,五爷的腿脚不太利索了,就提议送人两只。我把意思说给五爷的时候,五爷不做声。半晌说了句:“给找个好人家吧。”送小鹿的时候,一开笼门,小鹿就往东跑,下了坑,向北跑到了北边的坑沿上,五爷喊,也不回。五爷让大家都进到屋子,他在外面等。一个钟头光景,小鹿回来了,五爷给它栓上脖套,往车上牵时,小鹿阴阴低吠,用两只前爪交叉别住五爷的腿,身子往后面缩着,不肯走。五爷动感情的说:“放心,给你找个好人家,比咱吃的好”,拍拍它的身子。然后扭过头,缓缓的进到屋里,听着拉着小鹿的车远去。
剩下两只,决定送掉黑子,就送给本村的,想了的时候,五爷可以看看去。
孤独的小六在五爷的照料下,长得越来越威猛,背上黑毛油亮,大脑袋上毛呈红色,腿上也是红毛多。来了好些人想买,五爷不吭声。母亲也说:“咱就把它养到死,死了咱就找个好地方埋了。”我们都认同这句话。
小六丢了,老弟告诉我。我一怔,咋回事?老弟说,五爷不在家,妈也去县城住了两天。养了十来年的小六真丢了?我还是自我安慰的说,没准还跑回来呢,认得家的!老弟说,小六差不多该变成粪了。
一天,两天,一个多星期过了,小六杳无音信,真丢了,再也不会回家了,我们开始相信事实。
接到五爷病危的电话,看到五爷的样子的时候,脸色发暗,已经昏迷了。我抱着五爷的脑袋,在他的耳边大声喊着:“五爷,五爷!”我感觉到五爷使出浑身的力气,脸色红了起来,但是他说不出话来了。一个长辈呼唤了五爷几声,五爷还是没有反应,又看看五爷的脑门的皱纹,说,够呛了。我的眼泪立刻涌出了眼眶。在医院的ICU救治了通宵,大夫早晨告诉我们,人还是没有醒过来。当二弟从另外的一个小城赶过来,我和他说说五爷的情况,就泣不成声了。二弟穿着臃肿的棉服,蹲在病房外,抱着头呜呜的哭。我们深爱的五爷就要走了,无能为力的孙子们只剩下柔弱无力娘们唧唧的哭了。
五爷临咽气的时候,大家守候在他的身边。二叔在炕上打个盹,醒来说,梦见了好几只小狗打闹着往东小山子跑去了,说你们的五爷走了,魂走了。二姑也说,梦见我死去多年的奶奶爷爷了,说收拾院子等着接我五爷呢。我不迷信,但那个时刻,我希望那些都是真的,那个我们小时候天天围着屁股后转,缠着讲故事的五爷;象变戏法一样从他的小柜子给我们掏好吃的五爷;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居然敢给我们做半生不熟的“螺丝饼”的五爷;下象棋时爱较真的五爷。绝对不会轻易离开我们的,离开这片他深爱着的土地。
小六丢了,五爷走了,墙角孤立着一根五爷用过的拐杖,还有的就是一盘空荡荡的土炕。
泪眼婆娑中,看见五爷缓缓走来,笑呵呵的,小六在他腿边前拥后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