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是城市里最为直接的生活剧场。车窗是频繁调换的电视屏幕,司机是那个态度傲慢却不容易被换掉的主持人,座位上和走道站满了没有台词的本色演员。舞台上间或演出温情、偷盗、骂娘的奇特情节。
通常,我是从熟悉一辆公交车开始熟悉一个城市的。
在公交车上,我最喜欢听学生和女人说话。
那些放了学的中学生,讲述的都是明清笔记小说风格的故事,他们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不是在讲课,而是给他们表演幽默的节目。譬如他们嫌弃老师的鼻音太重了,手指头是兰花指,粉笔老是拿不住,还有上衣太小了,老是露肚脐眼。孩子们的对话让我觉得荒唐又吃惊,当时我正在一所大学里代课,虽然课节不多,但也总会往黑板上写字。我一下子就想到自己,会不会也有兰花指,会不会在写字的时候上衣一直往上飞翔,露出学生们在宿舍里谈论的笑话内容。
女人们的谈话则趋向于“金瓶梅”风格,胸罩的价格,夜晚睡眠不好的原因,邻居家的动静很大,好色同事的一些暧昧细节,奶粉涨价导致自己必须多吃一些好东西给孩子提供奶水,所以身体就胖了,等等。有的女人说话很慢,不轻易谈论私人的生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下汽车家具或者前几天和一个香港来的女人喝茶的情景。
有的女人则很恶俗,批评楼上邻居,每天十二点钟孩子都哭个不停,一定是因为两个做那种事把孩子弄醒了。有时候,她们说话间还会相互讽刺,然后哈哈大笑,她们占据着车厢里大把的座椅,有老年人过来也不让座,把公交车完全当成了咖啡厅。
我如果正好站在她们身边,便会死死地盯住一个女人看,把她看羞了去,让她沉默为止。
我把公交车当成了我的日常手册,我在一次又一次疲倦不堪的拥挤中发现了自己的勇敢或者孱弱,智慧或者懒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