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喜欢昆曲,在很小的时候,无缘由地。昆曲,似梦如雾,在我少时的渴望里如梦幻般蓦然心惊,似乎能触摸,又那么遥远。温婉的唱词在心中缠绕,我常在这样的曲子里陶醉不知身归何处。
《牡丹亭》里,杜丽娘唱,这般花花草草由人忘,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关关睢鸠,没乱春情难遗,蓦地里怀人幽怨。青春,在这一刻,她那十六岁的青春突然觉醒。如此寂寞的情怀,似有几分挣扎又有几分无奈。那一番景致,却是十六载咫尺天涯。一如我们的心门,被无形地遮挡,如若有勇气推开,便可以看到那曾不留意的东西和在心灵深处的那一份柔软。便会一如杜丽娘说的: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几许。时光一天一天流过,清晨,黄昏,从朝霞中喷涌而出,又从暮色里悄然淡去。一切在蔚然之中,又在烟雾之中,如梦似幻如雨丝丝缕缕。
2.
被风吹下的落叶,在冬日的风中抖瑟。余下的短枝条,无一叶片。枝节的结口处,可以看到微微的细毛探出,每一节似乎都正微弱地发展。与此同时,朋友送的绿萝正在敛约着极盛的生命绿。细微处可见它正反面的光泽,两种细纹的走向因为太细,而互相不干扰,在浑然无觉中各自伸展。
正常的调零或伸展,都在难以分辨中进行。生活中很多的细节,在无知无觉中改变。一如一滴水融入墨中的声音,一如一滴墨坠落在白色宣纸上会有多大,效果与结局如何,难以言说。有人右手挥毫时,左手总会攥着一团白色纸巾,墨一入纸,便会很快敷上,吸干。这样的动作是不留痕迹的,一如一些过往与时光。一些过往与时光一如右手一样,不断写,左手不断地吸,一眼可见的匮乏,同时,左手这样的无措动作与优雅的右手动作看着难以匹配,却又是那么的浑然天成。我常想着过往与时光,便是这样。
3.
喜欢宣纸,看着墨汁垂落时,宣纸便柔韧接住它的圆润,而后慢慢化开,向着外围不均匀地扩散,内浓外淡,那亲悦目,信笔写去,风起云动时,搁笔,望窗外几分钟再回望,晕化恰到好处,浓淡处便有水乡的气息。细微处,不必太刻意。如此微妙。
多年前,似乎太久,又似一眨眼的时间,持着久远的,谦卑的书写方式。这么久以来,一直如此。坐于案前,心气静下,双臂环抱,左手按纸末,右手执笔,一个字一个字地交错堆叠,形成一篇自己能看懂的文章,一笔一画书写一个个字的分秒中,便让自己的文字飞舞起来。我想着和古人一样,对每个散发生命力的汉字充满敬意,在我的纸上,让它工整起来。让一种悠然在不急不徐中完成,在消耗的时间里,文字像极了时光沙漏,在里边星星点点地滑落,无声无息。端坐于案前,那般的自自娱自乐。在一种消遗的方式中,若无其事看时日划过。
4
近傍晚,七点时光,我经过菁城路。街灯一如横街的标语,于此或彼,声光交织着商业气息,无数开启的门,明眸善睐。物质的暗器,不动声色萌生的新月,不远处的灯笼,连同门的祝福,附庸风雅地品鉴起来,一样地贝光闪烁,正无限处耸立。一些金钱的内伤,最后的秩序决定于它的核心。
现代的布景,水流的年轮,土与火,釉与水的构筑,是青花上静止仕女的历史,是宋朝大袍水袖中的淡青颜色。它们沉浸在那种与生俱来的崇拜中,沧浪之水,洗不去那曾激荡的娇艳和素雅,千年马蹄,构成了青花故事的悲剧。时间,它可以踏弃一些柔美,却踏不碎那壮阔的民谚。
一条淡青色的纱镶在陶纹间,服饰的风披或音质,便就这样直白地呈现。守望中的陶与火味中进化着贫贱的血液,在出炉后无情地溅起了血清。那一条条纹路,像极了一只飞翔的雁,突然收拢翅膀,时空便骤然留出了空白,让人辞穷意尽。
在夜色的书房里,灯下翻书,外边宁静中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墙上的时钟,像极了旧年的更夫,由他来向夜归人传达时间的进度。翻开三毛的书,夜的温柔便散下,我的思绪随着她的少年脚步,一直到跟随她到大漠的一角,平实中见艰辛,贫乏中见幸福。她的书一直放在床头,偶尔也在我的包里。写了很多的文字,所有的字中,没见她的影子,是因为太爱,所以不敢碰触。想着她的荷西,想着荷西离开之后她的无助与撕心裂肺,还有她少女时候的那份叛逆,还有梦里花落时她母亲的背影,几句看似轻描淡写的描诉,却是同样把我的心撕开一个口子。有时,一种情,不用太多的言语,便可以从字中传达,那是一种灵魂的共鸣。最不愿意的是她的离世,或者说,为着她这样离开的方。有时也想,这样也好,或者,她离开时,没有苦痛。
不说太多关于三毛,也同样不想说太多张爱玲。因为喜爱,所以一直收藏,这份情结,似乎用任何文字与语言都远法描述,所以,我的字里,便多了些许浅显与疲乏。忘了几岁看了《红楼梦》在看到它时,便喜爱,只是喜爱,便一遍一遍地看,从少年到中年,我从没离开过。有人问我看了二十遍没有,我说,不知道。其实,不止。每一次看便有更多的喜欢,我的浅薄总是在看它时,一遍遍地被显露,直至现在,我仍然如此。纳兰词,前些年一直看,一直被感染,便在看它时,一直忧伤着。纳兰词的忧伤是植进骨子的忧郁,无法挥去的,渐渐地,便不敢再碰触它。
6
行进着的时光,送走消逝的夜之走廊,如期抵达的晨光,引来了爱晨的人们。迎面而来,碰面,点头,又各自交错而去,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各奔西东。不容有更多的眷恋,更多的不舍。热爱生命的人们,心中颂辞倾听的耳朵寻找呼吸的方向。他们的表情与意义,一如从一片叶子过渡到另一片叶,相互诱惑、又被填充着。
想起一句话:“苏醒,是另一扇开启的门”一种隐语式的表达,连同那些被氧气抚育中的肺叶,还有那些事物间闪现的气息,一切,看似都算是鲜活着的。路上亦有些秘密,正收扰抑或打开,阳光都随物赋形。
有一种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乡下的亲戚如一种暖色的植物。那些慢慢变颜色的叶片,如不能停止的一切,悄然加深它的颜色,延升眼前的道路。想起旧时的鸟,像极了一树鲜艳的梅枝,依偎的影子,不解风尘,却绝然地改变了我。我在岁月中被时间调成了重彩,生活成了画纸。而风的到来,有些事物,却不知情缘。故乡的月光永远是一种情结,是另一种月光,像所有的梦,儿时,在梦里,是另一种人生。
世界依然如故,尘世生活便也随着一片片叶子转动着,一些现实也在某些空间出演,在莫大的时间空间里。还有一种逐渐扩大的寂静正空白地扩张,在阳光与月光照得到的地方被莫名地扩散开来。
[浮生微尘]
1.
立于案前,绿萝安静栖于一角,忽明忽暗的街灯,和那一树树嫩绿,行成夜的风景。习惯于某些动作,亦也是无声无息地重复。手摸索着案前已不在了的青瓷的位置。原来,一些东西一旦疏离,便难复原。一些习惯一旦妥协,便难继续。突然的感慨,袭面而来,是的,一个人自娱自乐自给自足自喜自悲,已学不会了。
这是可怕的。当一切都还习惯时,在某个当口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不再重复,便也于心里附带着太多的恐慌与不安。
我一如继往的安妥地放着心事,当它们袭上眉眼时,身体与手便也不知觉地移动起来。这些琐碎而烦乱的动作时,却发现已深深的陷入心绪空间中间,周旋依赖不能自拔。更多的时候,它们成了安心坦然的符号,一旦错乱,生活便会马赛克化了,混乱惶惑。
2
一个人的夜,可以安静而醇厚,而后,开始慢慢懂得许多内容。看云朵挪动,看夜星如何微闪。听时间的流沙,嗅一杯岩茶的甘与苦。于是。便也时时保重,日日珍惜。
镜前自已的头发不舍昼夜反复地掉落,一如一旁的夕颜,还在恕放。忘了如何把它搬回来,它紫色的花随藤缠绕着我窗前的钢网上,象极了空间里的烟花,浸红每张见证的脸。
镜子里的年轮,选择在我额头刻画,眼角的纹路开出纠结的花。于是,找另一个自己。雀跃着恼嗔,压制着不安,点着下巴悄悄的对自己说,在它们面前,我是孩子,不忍伤害,简单美好。
可以简单地流连在影子最美的橱窗前,心甘情愿的接受一场花的诱惑,让自己与花相对,与自然相栖,眼睛交给一支开得正好的玫瑰。是在抬头的一瞬间,鼻翼赶上一场盛宴,辛辣的清香溢满脸庞,春风,不凉。
3
电视里,有人在哭泣。一直以为眼泪是个温暖的液体,因此,便拼命地留着,于是,别人流出时,心中便有莫名的不舍。再次翻开《穆斯林的葬礼》,这个季节的夜晚,泪水突然流于嘴角,是被感动亦是被那无奈感染,它们的出现竟然没有了理由,却依然流淌的那么自然畅快,那么真实而忧心冲冲。
那些泪水从眼角涎下,漫过鼻端,顺着嘴角浸上唇边,先是灼热然后是无尽的冰冷。是在什么作用力下涌出眼框这个不规则体的,我一直以为那背后的理由要么很唯美要么很凄然。
看书里的故事,如对街路人的期待般,更多时候,只是注意力的转移。许多的人,都要有一片臆想空间。不是看不见就不存在,不是记住的就永远不会消失。只想着,若有落叶,便安静地拾捡一枚,然后抻开,顺着纹路找寻那寂寂寥从干枯的纤维中漫出来,缠绕每一根手指。闭起眼睛,用指尖轻轻摩挲,冥想她给予的温柔曲线是如何的蔓上了媚眼,那么执着与热烈,让人生羡。然后默不作声。于人于已便也是这样。
4
常常会在某时心绪里,宣告一种唯物的结束,一种唯心的开始,一种唯物的唯心成长的到来。而后,就是成千上百个漩涡陡现在眼前。忘记的,憧憬的,唯心放弃的,唯物开始的。
每一个漩涡都无尽的深,每一次坠落都无尽的痛,每一次窒息都无尽的闷。还有什么能义无返顾,还有什么能自然而然,还有什么能婉转吟诵。用这样的心绪,接纳亦抛开,用一种神秘的方式,不温不火的处理悲哀与欢喜。
于是,静坐,不理时光。于是冷眼看那哀而不伤的苍老如同时间逼取曾经的天真,如何满世界倒拨时钟。如何不辞缠纠的恐慌缠绕手指,还有那轨交错的火花如何画出烟火,如何对小小的时刻表倒背如流。
在有些人稍纵即逝的欲念中,决绝的选择短兵相接。让盘亘身心的纠缠,用最坚的决绝抹去隐忍的孤傲,一分一分的丈量,一秒一秒的呼吸。纵使欲望蚀骨沁髓,纵使人人在劫难逃。
还有那骨子里弥漫着未消的倦意,谁能够真实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若能一如冬天沉寂后的复苏,还有眉睫间氤氲着陡现的留恋,便会令所有的顾忌都被击碎。便只看到黑暗的最底层,留下的影子,在无声胶着。
谁能懂读仰视的人,是在落寞还是惊喜。残缺的,完整的,灼然而逝,试图重生,权当幻觉。那不过是尘世的寻常放浪,寻常哀伤,寻常眷恋,自此无意保全。
于是,我便可以于尘世中,或躺卧,或蜷缩,或行走。
不说话不抱怨不要求不掉眼泪,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方式再次靠近一些忆渐渐模糊的痕迹,贴近每一个已消失的现场,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重复。这浮生微尘,一如那半心花事,过程像极了容器,结果至死不过一汪泪水的承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