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不会读书,很贪玩,由于是长在农村,因此所玩的勾当都很土,全是田野里的事情。尤其是星期天的时候,几乎整天人不着家,每每从外面回来时,人总是脏得不象样子了,不过手里倒还总有些收获的东西,吃的玩的都有可能。吃的无非如莲蓬,桑椹,覆盆子,野蔷薇的嫩稍头等等。另外还有一种被叫作“天泡”的野果子,外面有一层严严的衣,里面一个圆圆的小果,味道很好,又酸又甜的,有一次路过水果店的时候,看到这种野果子居然被人当作正式的水果,摆到柜台上面来出卖了。有时也有鱼、黄蟮、虾和青蛙一类的,捉回家后,蒸在饭锅里当菜吃。玩的么,则多数是昆虫,有时也把模样长得好看的野草挖回家来当花种。父亲见我不爱读书,玩性太重,就常常笑骂道:“别人学习琴棋书画,你却迷上花鸟鱼虫,做的都是不成器的事情,真正的一个不务正业的东西!”
听了父亲的责备,我自己内心里想想,觉得也是确实如此,所以也不好或者是不敢去分辨。有时候,我也常常在暗地里下过决心,发誓日后一定要发奋读书,至少也得学点“琴棋书画”之类的文雅一些的玩意儿,好往“正业”上靠一靠。无奈被天份所限,骨子生得太“粗”了那么一点,终不能在正业上有所建树。这大概也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情,不好强求的。不过,正因为年少时经历过太多花鸟鱼虫的勾当,以到于一直到现在,还在内心里留着那么一些自以为很有趣的回忆。
前几天闲来无事时,曾经写了一组关于花鸟鱼虫的往事,把那些啰啰嗦嗦的东西合在一起,看着却也有不小的一堆。写完之后,一时之间好象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很想再多说几句,于是就有了这额外的一篇拙作。
我自幼就不务正业,长大了自然本性难改。在所谓的“花鸟鱼虫”这几件“闲业”当中,除出鸟以外,其余的几件一直到现在还依旧兴味盎然,尤其是对于花和鱼,始终怀着格外的衷爱。如今我在外面打工,偶尔有空的时候就会去逛逛花鸟市场,倘或见到有喜爱的小株的花草,比如品种较好的月季花或菊花,总还忍不住要买下一盆两盆,并不怕路途遥远与车马劳顿,带回家去种到院子里,以满足心里的那份喜好。
自从家中院子围好以后,更是特意留了大块的泥地来做花圃,而后四处收集了如桂花、红枫、山茶、紫薇、罗汉松一类的花木来种下。我家院子里的花木都是从小苗培植起来的,比方说桂花树吧,刚开始时树杆只有一指粗,如今却可以两手合箍,树荫也有半间屋子那么大了。而那棵死而复生的野玉兰树,更是疯长到比海碗口还要粗了,那里成了麻雀的乐园,夏天时还引来很多知了。又在西面靠着围墙的地方砌了一个小小水池,约莫有四张八仙桌那么大,池里除出种了两盆睡莲外,还从花鸟市场里买了十多尾锦鲤来养着。这些锦鲤已经养了有些年头了,刚买来的时候才一寸长,如今却有三寸多了,还每年生出几条小的来,一年一年地繁殖下来,到现在已经有三十来条了。
除出养锦鲤而外,平常回家时,总还要带着鱼竿去钓一会鱼,无奈,现在乡村里已经没有很好的地方可以供人钓鱼了,原先的那些池塘除了少数几个被人承包,其余的大多长满了野草,人站到草上去,根本不至于会沉下去。象这样的池塘,不但鱼儿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并且我以为已经不能算作池塘了。只有极少数的几个野塘里还很难得地有一片略显开阔的水面,那里还能钓到几条一两寸长的小猫鱼。虽说小时候也曾有过到别人的承包塘里去偷钓的经历,但如今早已成了大人,再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仿佛不太合适,鱼钓到钓不到全是小事,被人看到了受一顿奚落,失了面子却是关乎“名节”的大事。所以钓鱼这事如今总归去得少了,真可惜了早年买下的几条可以伸缩的钓鱼竿。
我因为不善与人交际,更不懂经营,以至于到现在还凭着年轻时学得的一点手艺在工地里谋饭吃,不曾尝试过别的路子。屈指算来,早年时曾与我同业的那些人,眼下还在做老本行的已经极少了,大多都去创了另外的事业,有一些成功了,做了老板,可也有不成功的,直到现在还在“创”。不管成功的还是不成功的,其中甘苦想来大概都“如人饮水”吧。
我的这种生活的态度,在许多人看来实在要算胸无大志,甚至有点虚渡光阴。我知道有好多人对我是有这样的看法的,不光外人,亲朋好友当中也不少。我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因为从小就不务正业的人,长大了胸无大志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好在我的家人们倒并不嫌弃于我,他们好象与我一样,对于生活的追求,只在乎平安、平静、平和、平淡。
休息在家,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在桂花树底下摆下一大一小两张椅子,坐在那里喝一杯茶,抽一支烟,看两页书,发一会呆,间或也站起身来在院子里四处走走,看看地里的花草树木和池里的睡莲游鱼,听听绿叶深处的鸟啼蝉吟,以及那远村近邻的鸡鸣狗叫,静美的时光便在这和睦的空气中缓缓地流淌,而我也在这种安然的气氛里渡过了许多个恬淡的清晨和黄昏。
我向来喜欢撒淡闲适的情调,喜欢独自坐在桂花树底下发呆的氛围。不过,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我心里有时不经意地也会想到一些略显深奥的问题。我自以为自幼就从这些花鸟鱼虫的闲业中获得过无穷的乐趣,以至于长大了,甚至成家了还念念不忘,这种乐趣实在很给我以特别的滋养,使得我对于即使是碌碌无为的生活也充满了津津乐道的回味。我以为,胸有大志固然难能可贵,但自知之明仿佛也不可或缺,它至少可以帮助象我这类平庸的人免于陷入“事业”的陷阱而不能自拔。再退一步讲,就算是胸中怀着大志,并发奋要把光阴“实渡”的人们,在适当的时候,或许也很需要有这样的一种闲适的情趣来调节一下生活的严肃与刻板吧,当然那种极度好务“正业”的人是应当排除在外的。
直到现在,我心中还存着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关于人为什么一定非要有大志不可,只有一点小志就不行么?另一个问题是是否每个人都适合有大志,这所谓的大志,对于某些特定的人群来说,究竟是一种鞭策,还是一种障碍?这两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或许,象我这样的人,本来就完全不必要去参悟这种有关于“人生大义”的玄机罢,何况桂花树下也不是参悟的好地方。如果确实闲得发慌了,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看看在写完了关于花鸟鱼虫的回忆后,是否还可以再东拉西扯地拼凑出一篇《琴棋书画》的闲话来,尽管我对于这几件高雅的玩意儿很有些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