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来,小时候故乡的月亮总是亮在我的心里,任何闲暇的时候只要闭上眼,它总是那么明晃晃地亮在那里。我似乎看到田野里的月色,牛奶似的倾泻在成熟的稻穗上,还有墙壁上的树影,一叶叶如水墨画,明暗相间,就连桂花树上的花香都沁着月光,明亮亮地香味侵占每一处空隙。闭上眼,那一种情景总是那么温柔地占据着我的心,此刻心里就会荡漾着一汪清泉,几乎要漫出眼眶,我知道我又想家了。
其实我住的这个地方见不到月亮,也见不到太阳,可以说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没有故乡那种一下雨就拎不动鞋子的泥泞,没有早晚放学被露水打湿裤脚的草棵,更没有下雪天滑进池塘的危险,但是我就是想念故乡那个地方,特别是有月亮的晚上。
初十了,月亮应该半圆了,但是应该很亮,亮的足够可以在月光底下玩,藏猫猫只有大点的孩子敢,我们一般在围着一大片月光的院子里玩“踢房子”的游戏,或者是“好大月亮好卖狗”的游戏,哦,最热闹的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秋天,不热也不冷,似乎刚刚好,一疯疯到晚上快十点,总有一家大人把自家的孩子拧着耳朵拽回家,剩下的也就央央地各自回家了,但是一到第二天晚上,他们准又是整齐地来报道。我们那时候似乎没有做不完的作业,不像现在的孩子熬夜到十二点,我们的童年很开心。
我总记得中秋节前后村里都会放露天电影,那更是好几个邻村大小狂欢的日子。早早地吃好晚饭,当然还是孩子们早早地搬去长板凳占位子,等候着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妈妈忙完家务去看。我们很少能把一部影片完完整整地看完的,多半中途就悄悄地溜走,又聚到一块跑跑闹闹,惹得大人吆喝的。我们对那个高高挂起的布幔很是好奇,那人为什么就能那么逼真地在上面说说笑笑呢?有时候也跑到背面去看,指手画脚地学着里面的人物都是反手撇子。这些似乎都是在有月亮的晚上进行的,好像月亮一直那么安静地照着村庄里的一切,似乎村庄里的一切活动都是因为有月亮而设置的,没有它,村庄的夜晚是安静的漆黑的没有一点生气的。
月亮也曾引诱我当过贼。小时候桂花树特别的稀罕,一个围有好几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十几户人家,我只记得十八生产队有一户人家有棵桂花树,她家的桂花树特别的大,反正大到我们都不容易够得着。那晚也是趁着大家都去看露天电影的时候,我和妹妹还有隔壁家一个姐姐一起溜进她家的院子,踩人梯才取下几颗树丫丫,怕被人看见,只好把花瓣瓣摘下来装进裤兜,但是那香味怎么也捂不住,一出门就被逮住。大概窃花和窃书一样也不为偷,那家大人并没有为难我们,只是告诫我们:“如果喜欢花就正正规规地来向我讨,我会给你们的,以后不准翻墙头,小姑娘家的。”我们脸都羞得火燎燎的,好在月光总是那么白,掩饰了一切不该有的颜色。
月亮也害过我湿过鞋子。那双鞋子很精贵,我家只有我奶奶会做鞋子,到妈妈那里已经不会做鞋子了,何况妈妈总像汉子一样在外忙,根本顾不得缝缝补补,所以我们小孩几个很少穿到手工纳得鞋子,都是买的塑料底的鞋子。我唯一的一双布底鞋是三洋的妈妈给我的,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单单给了我,也许只有我正好能穿上吧,那时候我已经上了中学。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村好几个人组队去方圆十里唯一的一个电影院去看电影,我还记得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电影院里看电影果然是和露天的不一样的,一个人一个靠椅,很整齐地一行行排列着,进去以后自然也不能东跑西跑的,都规规矩矩地认真地从头看到尾,还像模像样地努力做着淑女的样子,不低头说话不大声喧哗,文文静静地端坐了一个多小时,一时间似乎自己长大了。回来的路上月光很亮,白花花的,我走在前面,明明看着是白花花的被晒干的灰白的泥巴路,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水沟,一脚儿踩进去,“噗通”就滑进水沟,好在水沟很浅,湿了一只脚,这些都是小事,可恨的是被他们一路笑了去,莫名其妙地就被扣上书呆子的名号,其实这跟书呆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要怪就怪那晚的月亮,那么大那么亮,可是它只照在我的心上,照不到我脚下的路。我走路特别爱走神,我又特别喜欢走神,所以我特别爱走路,爱走夜路,爱走有月亮的夜路,让思绪自由的飞一会儿。
我常常在上完晚自习的时候回家。其实学校里有寝室,我实在是喜欢走在月光底下的感觉,有和风,有秋虫,它们和月光组合成一种温厚浓稠的夜晚,走在里面,心里就有一种特别的熨帖的感觉,十分的快慰,就像享受一块奶油蛋糕一样一点一点地体味。我的学校和家正好穿越一个围心。“围”这个单位大概很多人不明白,住围上的人都是知道的,平原地带,住户多半是围着一大片耕地,就像围心是一个原点,而住户就是围成一个圆。所以就是夜晚走在当中,并没有不安全的感觉,四周人家的灯光温暖地拥护着你,何况有那么明亮的月色。在那么纯净的夜色中,一切如仙境一般,我自然忘乎所以地把自己当成仙女——爱丽丝梦游记,我喜欢在仙境里做梦。
后来我丢了故乡的月亮,走进拥挤的城市,楼道与楼道的间隔不足以见到月亮,霓虹灯的闪耀不足以见到月光,关于月亮的故事在我的记忆里隐退,成了心底的一道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