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幽青,上有钢筋混凝土筑的桥,桥上车水马龙,奔向远方打拼还是从远方奔回来认命的,我想,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吸烟的烟客。有一种讽刺,从小看到大,却被所有人视而不见,“吸烟有害健康”就好像一副标志纹身,告诉所有吸烟者,这是烟,可吸。
如果流水是血液,污处是被尼古丁游览过的,这是不是一种渐入骨髓、蔓延全身的隐性疾病?肯定是的,因为这也是可以视若无睹的。
踢开脚边的烟屑,顺势与十三沿河边石栏漫步,对我来说,这里是家乡唯一可以散心散步的地方,也是一个适合告别的地方。十三手里那根烟,忽明瞬暗,就像一个信号,可能是挣扎,不幸,可能是解脱,幸运。十三在我看来,就是那种饮冰十年、未凉热血的女人,那种自己洗衣做饭,自己工作独居,自己旅游写作,不依靠任何人,有些拔尘离俗,仍能活的出彩的女人。当我与人谈起她,多数人羡慕与崇拜十三的生活之丰富,个性之独特,此时我总会觉得有些莫名的难过,“钱得自己挣,病得自己挨,没有人帮你,还有人不停索取,束缚于伦理,绑架于道德,悲愤时一个人,喜悦时一个人,大多时一个人,生活中遇到的坎坷就像下一步踩到的碎石,落脚即有,偏偏理解你的人更是十无二三,如此你还能不惧不退,欣然接受的话,我祝福你早日完成目标”,我说完这些话不是在打消她们的激情,因为我诉说时脑海里想的全是十三经过的苦难,可能我就是这么一个,重看悲轻看喜的人。
“烟,不抽不行吗?”我问十三,心里或许有些恳求,报纸上曾说一根烟两分钟寿命,我很愿这个漂亮的女人能活的比常人久一些。十三眼眸明亮,她笑话我说:“你当年抽的欢的时候不抽行吗?”也是,如果不是那时候病痛折磨,吸一口就肺部剧痛的话,我也是一个老烟枪了,不过现在病却是好的差不多了。她看我无言,明白我本意是为她着想,也知烟这东西,或许真要伴她余生,十三甩了甩她那细碎柔顺的短发,清醒的告诉我“有些东西,不如不有,不可不有”,我也觉得那句话问的多余,就好像爱情对有些人来说不如不有,却不可不有,十三只是转换了对象罢了。
我看着她媚美的脸,分明的轮廓与精致的五官,唇上涂抹的口红像血,黑红的那种病态的颜色,我不会明言心疼,抬起手往她皮夹克口袋里伸,掏出那包烟,是我爸十多年前抽的那种粗制劣烟,以前四块五一包,现在好像五块一包,十三没有阻止我,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当我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咬上,把烟又塞进原来的地方,问她道:“火机呢?”她才反问我,“这烟味呛,你不一定适应,真要抽?”“嗯,真抽!”,吸烟,我才能对她的生活感同身受。
十三今年十九,抽起烟如同二十四五了,“自从不读书到社会工作以后,我谈过好几个男人,不算太好,男的人都不错,只是到最后还是磨合不来,其实每个人走的每一步,可能是某人或自己需要但不会一直需要的那一步,男人以为买衣服、买奢侈品能讨好所有女人,却忘了这些女人里总有不一样的,我更宁愿男人在细节上处理的好一些,就比如醒来时的一杯白开水永远比淘宝的购物车更让我感到温暖”。她说起来倒是自己平淡如水,我心里却是泛苦,为难谁也不必为难自己,我在想,她烦的时候、痛苦的时候、突然伤心的时候,那么多的悲哀,陪伴她更久的肯定不是那些男人,否则她不会烟不离手,否则她不会毫无波动的叙述,情深之语必然情动。
烟吸到肺里,尼古丁麻痹神经,可能对一个早上起来抽四五根烟,晚上睡觉之前也吸这么多烟才能入睡的女人来说,这种麻痹形成的迷恋是因为它所带来的释然,就同一个人来过她身边后又决然离开,烟也是进入身体,呼出嘴鼻,留下的都有些害处。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烟,感到一阵眩晕,还有,放松,我说:“烟这东西有时挺害人的,多抽显老”,十三呡着嘴想笑,但开口道:“烟呢,这东西有时候也挺救人,不抽心劳”。抽烟的谁能说不是呢。我又开始沉默,十三这样的女人注定有自己的特立独行,不苟且也不盲目,有属于自己的道理,我既不能教她什么,也想不出能缓解她疲劳的话,十三看着河面,我也看,但只有眼睛。
她说:“其实能和你一起散步比什么话都来的暖心,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一个人心里有你,不管你机谨还是笨拙,都会显得可爱。你看这河够大吧,可以流过三个市,可还不是得往低处流,更何况你我,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也想戒烟,但不要说我矫情,在一些时候,除了它我就一无所有,真的,那种时候,我抽起烟来眼泪掉到烟头都熄灭不了那根烟。我等下就走了,剩下的这包烟里还有八根,都给你,想我的时候别抽,不开心的时候、哀痛的时候就抽一根,身体不好就一次一根行吧。”她把那包烟递给我,我没接,直盯着她挽了衣袖的手臂看,上面有纹身,“别看了,这是拉丁文,意为我选择黑暗,不代表我抛弃光明,想看自己去弄一个”,她说完强行把烟塞到我裤袋里,然后向着桥头那边走,远处的车灯映着,她就像一个调皮的天使,洒脱着,骄傲着,一步一步不回头。
我看着十三的背影,是真的不愿意沉默,但我就是觉得看着她是最好的回答,她走的不快,但坚定,她手里的烟还燃着,随其摇摆恍恍惚惚,在我视线里刻成了刺眼的红,我追上去,愈接近愈明白,十三骨子里带风,飘忽不定,她若想走,谁也留不住。
等到我追上,已经是桥头了,这处即将离别的地方,我会离开这,十三也会,只不过我回一个人的家,她要去找一个能安身的家。我跟十三说:“我明白这两年见面比较少是因为我两都没什么时间,而不是因为感情淡化,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再见是什么场面,但今天看见你,就这样子的,漂亮又酷,就已经够了,如果将来我先忍不住想去你家看看,你一定要出门一百米远迎,然后,我两一起去买菜,你做饭,我洗碗,别问为什么我不做饭,因为我不会。之后在你家睡一觉我就走,体验过有你在的你的家,我才会满足。”
十三听完哈哈大笑,“行,你来之前说一声,但如果你只睡一晚的话可吃不到我的拿手菜。好了。我就走了,你也别送了,你不是说我这个样子好看吗,我可不想看你见我上车后的模样,有点狼狈,真怕丢人”,我知道十三一定会有一个家的,也会有人陪,所以我说:“好,走好不送”。
十三是坐巴士走的,我没看巴士的终点是哪,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有一天,风也是会停下来的。回家之前,在桥下另外买了一包烟,和十三那包一模一样,到家后把十三那包烟放在床柜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拆开新的那包,抽出一根点上,因为我觉得十三说的对,不开心的时候抽一根挺好,她走了,所以我不开心,所以我抽一根,她走了,我开始想她,所以十三那包烟我一根也不会抽,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一直留着。
那天之后的七个晚上,都是睡前一根烟。烟,好东西,就一个东西而已,说到底,还是十三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