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天一定是个好日子。天气尽管有了凉意，但不得不耐心地等待却使我一头头地出汗，医院到处是白色的东西。你的母亲已经躺在那张冷冷的产床上一个小时了，被赶在走廊里的我只能踱来踱去数自己的担心与渴盼。

　　终于，你发出了嘹亮的哭嚎。我真不能想像刚刚降临人世的你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你的哭声穿过几道墙壁进入我的耳际。那一刻，我流泪了，从心底里涌上来的一种幸福感笼罩了我。而那时，你的哭声，使对人生有了一种更加明亮的顿悟。人就是哭着到这个世界上的！似乎在他还没有开始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跋涉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这段从生到死的征途上，本就布满了痛苦和艰辛，人必须付出血与泪的代价！所以，一个人的诞生是以自己的啼哭宣告给世界的，而一个人的死亡又是以亲人们的哭泣讲诉给这个世界的。

　　也因此，当你被圣洁的护士抱给我时，我一下子就从你脸上找到了我自己的过去，找到限我迄今为止所做的全部努力，找到了我与你母亲全力抒写的“家”的含义。从此，我们有了义务。我们必须是一张大伞，能为你遮风挡寒；我们必须是两只苍鹰，能领你去搏击风云，而此刻，我们只能静静地守着你，耐心地听你一次次哭，看你一点点地长大。

　　你的母亲在备受你的折磨后沉浸在了一种更为舒心的激情里，她脸上焕发出了令我熟悉又陌生的光彩，那全是因为你。她已经忘记了你之外的一切，包括不久前她拼着全身力气想要撕碎点什么的那种苦痛。她那样专注地盯着你，仿佛她要将整个的生命全注入你的身体，而实际上她已经这样做了，这也就是女人为什么在有了孩子后再也很少顾及自己的缘故吧！

　　而我这个做了父亲的人第一次为你办的事是洗你来到人世间第一次拉屎拉尿后留下的尿布。你肆无忌惮地哭过了，又痛痛快快地吃足了，便有了肆无忌惮地这些摊在别人眼里的屎尿。从那以后，为你洗涮尿布就成了我全天的快乐，就像听到你的哭声一样。

　　那一段日子，我和你母亲全被你迷住了。使我们激动不已的是你溜溜转动的眼睛，你分明已经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了，尽管你只能看到一块天花板和几堵白墙，但有两张幸福的脸时时在你周围。所以，不久的几天你发出第一次微笑时，我和你母亲那样坚定地确认，你已经接受了我们！

　　一天天地哭，一天天地笑，你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成了我们的重要话题。所以，从医院回到那个永远属于你的家时，我们就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宏图。但是，孩子，我要告诉你，抒写人生之歌的不能光是我们，更主要的是你自己！

　　二、

　　已经好多天听不见妻子那惊喜的喊叫了，儿子已经长大了，开始咿咿呀呀地想要表示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七个月，实在不能算短了，那种刚有了儿子的兴奋已被儿子所带来的繁琐小事替代了。有时，望着这个小东西不可抗拒的要你做的事，你只能发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可这一天，我还未进门就听见妻子惊惊乍乍的呼喊：“快来看，儿子开牙了！”是的，儿子两片柔嫩的小嘴唇冲我发笑表示见到他又一个亲人的快乐时，我看到在他同样柔嫩的牙床正中央有两片白白的透明的东西冒了出来，就像两株冲出大地的禾苗一样，它们宣告了儿子的成长又进入了一个时期。

　　牙，这种人身上最坚硬的骨头本就充满了神奇的色彩。从古至今，它就是生命的一种象征。记得我正值换牙年龄时母亲常嘱咐我，上牙床掉的牙要扔到房顶上，下牙床掉的牙要扔到门背后，问及母亲原因，母亲只是含糊地说，讨吉利，后来才知道，这样做皆是因为人们认为牙是人身之宝，可以护门保屋，因之不能随便弃掉。如今，儿子也长牙，虽然这些稚嫩的牙不久就会被新的更为紧硬的牙取代，但它们却告诉我，儿子又有了一件锐利的武器。他会用它们来发声、咀嚼，必要时还会在我和妻的身体上留下他独特的爱的印记。而当一个做父亲的或做母亲的让儿子的咬住他们的手，感受来自儿子幼小的身体里那种惊人的力量时，幸福总是会取代疼痛的。

　　望着儿子还空洞的小嘴，我突然想到了中国的一句成语：“唇亡齿寒”。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讲，我们三个人都是牙齿，都是唇，都是最柔软和最坚硬的物质，只要其中有谁受损，都会直接影响到另外的人。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全身心地爱儿子，爱这个家和互爱的缘故吧！这也许才是家的真正含义吧？

　　儿子，这是你的牙齿给我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