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了,可以听见她匆匆的脚步声了!
她走过春的妩媚,走过夏的炽烈;她走过秋的金黄,走过冬的寂冷。她正踏着零星的鞭炮声,一路走来。
我站在腊八那虚弱的阳光下,已看见了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
于是,在积雪的原野上,朦朦胧胧的暖意稀释了冷咧的寒风。
年来了!
年,应该是故乡那热热的炕头!
年,应该是故乡那飘过的炊烟!
年,应该是故乡那红红的对联!
年,应该是故乡那旋转的灯笼。
年呵,在故乡小村水井的甘甜里;在故乡小村古榆的枝杈上,在故乡滚动繁忙的碾道里;在故乡极目眺望的山路上。
年呵,是母亲缝制的新衣;是母亲忙碌的锅台。年呵,是父亲斟满的酒怀;是父亲点着的烟斗。
年,是对故乡最温馨的回忆,是窗花,饺子,还有压岁钱的钢蹦。
年又来了。我却只能在这里望着故乡的方向,故乡的年味已是不可触及的味道!
小时候的过年,是掰着指头算了又算的日子。所有对于过年的记忆都充蕴着欢乐,竟然没有一丝的不快和遺憾藏储进那年幼的内存。记得那时一过腊月初八,全家人都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推米碾面,按照父亲的计划预备加工好一个正月的粮食。接着就是和邻居家一起做年馍馍。那时白发稀缺,母亲就在有限的白面里掺上黄米面,用这种面做出的油馍馍又香又甜。那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味道,可惜再也不会有那么香甜的味道,在故乡的老屋里荡漾着年的氛围,等着我去觅回幼年的欢乐。因为母亲慈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年的轮回里。没有母亲操心忙碌的年味,不会再有蠢蠢欲动从心里盼望的色彩了。
热炕头上的豆芽菜一柞长的时候,盼望已久的年三十就到了。四哥爬在桌子上工工整整写着对联,在外地工作的二哥和五哥前几天就己经回来了,这会正和大哥一起说说笑笑地收拾着院子,把积雪和鸡圈羊圈里的垃圾都用小推车推到大门外。三哥把一个冬天打下的野味尽数拿了出来,在木头墩子上用刀剁成小块,装在大盆里用清水泡上,端进灶房里准备让准备年饭的嫂子们一会炖炒。父亲清洗着闲放了一年的酒壶和酒杯,他洗的很认真也很干净,连一丁点污垢都不会让留下。一年一次好不容易的团圆饭,在父亲的心里被看的很重。姐姐把剪好的窗花贴在每一格因该贴的窗户纸上,每一幅窗花都精致的栩栩如生。春天渐显渐近的笑脸,正是在这一幅幅如诗一般的图画里调皮的浮現着。
我和弟弟拿了鞭炮在外面放着玩。“噼里啪啦”的小鞭,还有二踢脚那“砰——啪”好像能响彻天际的动静,让跟着我们玩的侄儿在每一声鞭炮响后,都欢快的蹦跳着欢呼。那顶小红皮帽子,也不知在欢乐的跳跃中掉在了地上几回。
兴奋,最大限度的兴奋,在尽情的展现着庄户人家孩子在过年时候的无忧无虑。
灶房里香味四溢,案板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告诉我们丰盛的过年大宴己经快上桌了。在母亲走出灶房笑着让放一长掛鞭炮的时候,嫂子们已经端着盛满美味的盘子,穿梭在灶房和堂屋之间。侄儿已经跑到堂屋,吵嚷要先尝一口菜了。
那个时候有点羡慕,侄儿在大人面前总是那么理直气壮。
一串鞭炮炸响了喜庆的声音。在这美妙的声音里,我和弟弟全年唯一一次可以坐在八仙桌旁边,规规矩矩和父亲还有哥哥们在一起吃饭。
母亲和嫂子们还有姐姐围坐在炕上的矮桌边,那本来也是我平常吃饭的地方。父亲在家里陪来客吃饭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是绝不敢前去打搅的,自觉听母亲的安排,在炕上和家里的女人们一起吃。一来二去,感觉和嫂子姐姐们在一起比较自由,没人嫌你吃饭时说话,也没人指点你在菜盘里不能乱翻。可能是小孩子不愿受约束的因素吧,有了嫂子和姐姐们的宽容,我也就不上大饭桌上了。
只有过年的这一顿饭例外,因为是男人的缘故吧,所以我必须在这八仙桌边拘僅的落座。恭敬地看着父亲在祖先的牌位前焚香揖拜。祭拜完了,父亲回来坐在上首,哥哥们便开始给父亲敬酒。这一天父亲的态度很和藹,没有了往日那严肃的表情,父亲笑呵呵的一杯一杯的喝过,那种满足自信的神态,仿佛在暢饮着生活带给他的美好和惬意。
我匆匆给父亲敬过酒,剩着哥哥们相互碰杯的时候,就悄悄溜下凳子跑到炕上了,挤坐在嫂子和姐姐们的中间。嗨,这是多么自由自在的地方呀。二嫂悄悄笑着逗我:“你今天应该在那边吃,这儿是女人席,你不能坐这儿。”“谁说?”我翻翻白眼,笑嘻嘻地端起一碗饭,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年,在安祥和睦的气氛里过着,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幼年的新年,年年如斯。
时光匆匆,四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了。而故乡的年味却愈来愈遥远了,遥远的如同梦中的雾影。醒来时,只剩下记忆里那一面热热的土炕,那一缕馨香的炊烟。
母亲让我燃放一长掛小鞭时的笑容呵。
父亲仔细擦洗酒具时认真的神态呵。
哥哥们捏着我鼻子灌我一小口酒时的笑声呵。
老屋,窗花,火炉,祭祖的梵香呵。
这些在我心里发酵很久的年味,它们只会沉淀在记忆的深处,让我恋乡的情感,贪婪的去品尝。
年,近了。故乡,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