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年夜饭是我们的幸福饭,是我们一年中最丰盛、最期盼的一顿饭。或许那天很忙,只吃一顿早饭,一顿年夜饭。我和父亲负责贴对联、窗花、“福”字。母亲和姐姐在阳光下择菜、切肉、剖鱼,整个小院在阳光下折射出洋洋喜气,映衬着父母亲的脸庞格外慈祥。
我们贴完后,父亲便去灶后烧火,我和姐姐围着锅台玩,此时的主角是母亲。母亲的铲子在铁锅里上下左右不停翻动,炒完菜盖上锅盖,站在锅台旁,两手相握着放在下腹,整个人被蒸腾的热气笼罩着,神情安详、自在,这与平时忙碌的母亲截然不同。
平时,我家菜谱是一菜一汤,很少沾荤腥。年夜饭不同,很丰盛,有荤有素,于现在而言,年夜饭是很寒碜的。不过,涵义却深得很:鱼肉红烧,是红红火火的意思;鱼是鲢鱼,意为“年年有余”;汪豆腐,是将芋头、豆腐切成丁跟肉末一起煮,意为“兴旺、斗富”;青菜芋头,青菜“请才”,就是“遇好人、才子”。虽四个菜,分量却很足。那是要留着大年初一、初二还能继续吃。去年的饭菜,隔了年还有得吃,所以年夜饭也叫隔年饭,那是富有的表现。
每到吃年夜饭,我都会吃得饱饱的,恨不得涨破肚子。有一年,邻居从外地带给我家一段香肠。母亲不知怎么弄,先是放在水罐里煮,我迫不及待地品尝,感觉还不太熟,又放在饭锅里蒸,直到我尝到熟了为止。母亲要把它切成片片,我小眼睛眨巴眨巴说,切成小段吧,那样过瘾。结果,一大半被我吃了,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年夜饭。
前些年,孩子小,我们没时间做年夜饭,就回老家过年。孩子大了些,我就不再愿意回老家,因为在小镇可以买到更多佳肴。母亲却总是热情邀请我们回老家过年,还不忘说有香肠,其实,我对香肠的品尝早就兴趣不大了,因为常在饭店吃到。父母亲每到年三十,只好骑着三轮车来我这吃年夜饭。我看着平时喝大麦烧的父亲喝着我为他买的好酒,心里总是升腾起无尽的快乐;劝母亲喝点饮料,挑几样精致的小菜搛到她饭碗里,也同样开心无比。
今年,父亲要我回老家过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开销全由他们来,我回绝,小镇买什么更方便,这钱我花得起,一年一顿年夜饭,也应该慰劳慰劳父母亲,还是到我们那边吧,母亲却在旁边叹气。妻说:“这样吧,我买点好菜给你们带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了。”我立即附和,父亲不言语了,看别过脸去的母亲,呆站着,我和妻如坠云雾,我们也算是孝顺了,怎么还不满意呢?
终于,父亲嗫嚅道:“我们,我们都快七十了,哪里还骑得动三轮车,那么远……哦,你知道年夜饭也叫什么饭吗?”
“呵呵,隔年饭啊!”
我说得很轻松。“也叫团圆饭,你看,村里那些在外做老板、干部的都回老家过年,就图吃个团圆饭啊!”
父亲涨红着脸,一口气说完就不再吱声,我和身边的空气都被父亲的激动情绪浸染得凝固了。“你们平时上班,很少回家。我们平时种田、养鸡鸭,也很少去你们那,年底我们应该一起吃团圆饭啊!”
母亲慢声慢语地说。我无语,连连点头,眼里却是盈了泪水,父母亲满脸喜气,像是回到了从前的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