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里山下有个早市。早市分花市、鸟市、菜市、米市和书市。离我住的宿舍顶多也就是一里路,绕上个弯儿就到了。我对其中的书市很感兴趣,每天早晨必去逛一圈儿。一年四季,乐此不疲。
早晨我爱睡懒觉,妻便一声锐喊:“赶早市去!”像赛跑听到一声发令枪响,我腾身从床上跃起,迷迷怔怔地就跟着妻子去了。
进了早市就如进了人海,黑压压人头攒动。我和妻子分开,她去菜市买菜,我去书市买书,并约好在路口的一棵大梧桐树下集合,不见不散。
书市长约百米,从南到北,一个小书摊挨一个小书摊,一律摆在地上;有新书,有旧刊,花花绿绿,如一条彩色的河流。那些武侠飞刀的书,那些封面上女郎袒胸露背的书,那些打卦占卜、相面、看风水的书,都为我所不取。我没有那个闲钱,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我看中的则是中外名著,人文地理和哲学方面的书。有时逛着逛着,忽然心头一跳,发现了一本梦寐以求的书,我的眼睛就亮了。于是急忙抓过来,反复和摊主讲价,一旦敲定,付了钱携书回家,高兴得连脚步都觉得轻了。妻子说我买着宝贝了,我就抿着嘴笑,掩饰不住自己的洋洋得意。也有时逛一遭空手而归,我也不以为是白跑了冤枉路,只当是散步了,有益健康。
坚持几年赶早市,收获不小。现在,我书房里的五个大书架上排满了书,其中有一半是赶早市买回来的,况且价钱便宜极了。一套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还新崭崭的,我只花了两元钱;一部同治戊辰年镌刻的线装带封套的《妙法莲华经》,五册,只用了五元钱就买到了手;一册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仅用了七毛钱……后来,作家张炜向山东的另一位作家推荐《小城畸人》,那位作家问:“谁家有《小城畸人》?”“常跃强家有《小城畸人》。”当张炜把这话告诉我时,我笑了。我因拥有好书而让人羡慕,便觉得挺自豪。
不仅买了书,我还交了朋友。山下有个卖书的老宁,人很厚道,轻利重义,有古君子风。他知道我对摩尔根的《古代社会》向往已久,不知从哪里给我搜罗来一套,我要付钱,他坚持不收,只要我送给他几本刊物。这个容易。我从家里捆了一摞刊物送给了他。互惠互利,双方都很高兴。
也有一个书摊主对我不理解,讥笑我爱买旧书,不买他的豪华本,我报之一笑,没说什么。做个穷文人,腰里缺钱,买不起几十元一册的豪华本,但也并不以此自卑。我想,买书是为了读书,又不是摆在书架上向人炫耀的。豪华本平装本,反正内容是一样的,只要从书里能学到知识,豪华不豪华的又有什么关系?旧书版本早,保存下来,说不定将来更珍贵呢。
每当赶完早市,妻手里拎的是菜,买来的是物质的享受;我怀里抱的是书,买来的是精神的享受。物质的享受与精神的享受兼而得之,人还奢望什么呢?于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