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八岁的时候,全家人回母亲的娘家重庆涪陵过年。逢年过节运力紧张,铁路上就用闷罐车运人。为了节省费用,我们就坐闷罐车,车费比火车少一半。这种车也在铁轨上跑,车厢内黑咕隆咚的,没有安放座位,也没有窗户,一般运输煤油或货物,有时也运人。
那会坐的人大多是农民。我们那节车厢里挤了十几个人,大家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垫着行李坐。一个20几岁的农村小伙子很随意地坐在他的大背篼上,粗布衣裳削弱不了他健壮的身材。人长得很俊朗,大大的双眼皮,宽而饱满的脸。很奇怪我那么小就能审美了。车子往前行驶,油味熏得人头晕,车皮撞击摇动的声音哐当哐当很刺耳,人也跟着轻微地前仰后合。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咚!小伙子的背篼往前一倾,人也果断地跟着倒下去,四肢和身体趴在车上做了个夸张的造型。“哈哈哈!”一车的人都笑起来,露出许多横七竖八的黄牙。我和妹妹笑得特别响,笑声一浪又一浪,她笑完我笑,我笑完她又跟着,捂住肚子直喊要命。他狼狈地爬起来,朝我们腼腆地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丝毫没有气恼的样子。
十六七岁,我读高中了,每天从县农机局开始步行,爬上一个长长的山坡,穿过东兴民小,冲过东兴镇,气喘吁吁抵达过去的三中,今天的一职中,弯弯扭扭的一长段崎岖路,遇到刮风下雨常沾一裤腿的黄泥。若是赶集的时候更麻烦,在人群里绕来绕去,变成泥鳅也滑得不快。我是个急性子,喜用碎步快走,有点像古代领着小姐见书生的丫鬟,火急火急的,生怕错过了一段好姻缘。有一次我一个人正在石板路上快速行走,听到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咬着我的步子,像是个中年男子。没来由我心里一慌,脚被凹凸的白石板绊住,狠狠地摔了一跤!膝盖碰伤了,趴在地上许久起不来。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男子昂着头走过我身边,很高大,面容模糊。他居然没有任何反应!没搀扶我,没说一句话,甚至没笑!
38岁的时候,儿子12岁。有天下午放学回到家,白嫩的脸一片乌云,灰裤子稀脏稀脏的。问他缘由,他说刚才上体育课时在操场上摔了一跤,并且还莫名其妙地滚了几转,同学们的讥笑声响彻云霄。他说:妈妈,我是不是缺钙,快点给我补!这么大了还摔跟斗,今后怎么在学校混哟?
我说,亲爱的小子,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一不小心就会摔跤,谁都免不了。摔倒了,不要气恼,不要怨天尤人,拍拍灰尘继续前行。没有摔过跤就不知道路不平,没有吃过苦就不明了蜜糖香,有失有得,自古已然。
他说:我不听这些大道理。我说暑假带你去坐没有空调的火车你就明白了,妈妈这些话可不是空穴来风。
哪知他说:你们吃苦就是为了我们不再吃苦,去受那份罪有必要吗?
我良久无语,被他的逻辑搅糊涂了。等我想到反驳他的话,他已经打开电视看动画片了,挫折教育严重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