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院三个多月了,只有母亲时刻陪伴在他身边,我们几个都是零落的回去看望。那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院,那个墙上地上写满字的小院,他们已经很多日子没有住了。 医院的日子总是让人体悟很多,比如关于生命,关于健康,关于生活。 为了仔细记录父亲的病程,我和妹妹拿来了本和笔,详细记录着父亲每次输液,打针,以及做心电图的时间和次数。有时会看到母亲也拿着本离的远远的看(她老花眼了),然后小心的放下。
那天整理病床下父亲的东西,突然发现了那个装订的本子,妹妹说那是母亲的日记本,我很惊奇,母亲的日记本?我微笑着一页页小心的翻看,忽然间泪流不止。 母亲在家里排行老大,在那些特殊年代里只上过几天的学,一辈子不识字,而父亲,年轻的时候,却是极多才多艺的,听母亲说,他考上北大后县长亲自送他去学校。他还会拉二胡,拉整部的<朝阳沟>,他会用柳木片蘸颜色写出远看是字近看是花的字,每年过年他都要为乡亲写对联写很多天。他曾经拿过很多年的稿费,得过很多先进新闻工作者的奖状。大学肄业后在新疆做刑侦,这么悬殊的文化程度差异,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会走到一起,在我很多年的成长过程中,始终没有想过这些。我只知道他们经常吵架,母亲经常哭泣,为一些意见上的分歧,为一些对事物的看法的极度不一致。
时光在无声无息的流淌中,他们华发渐密,而我们也各自成家各自远离了他们,听母亲说父亲开始教她写字,用父亲惯用的毛笔,教写我们几个的名字以及日常用字,父亲说母亲学的极认真,那字一笔一划,写的大而有力,象刚入学的小孩子写的。每次回家父亲便拿出母亲写的字,直夸奖母亲的进步,每当这时,母亲便很开心,满是皱纹的脸上满益了笑容。她还很好学,走到哪儿只要碰上不认识的字,便问我们,站在那些字前,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有时重复很多遍。家距离街上是一条五米长的巷子,灰黑色的平整的砖壁,母亲便拿了粉笔,在那上面写满了字。甚至家里的空地上,也写满了字。
而今天,母亲终于可以用她所学来的字,书写自己的日记,今天买了多少菜,花了多少钱,今天谁去看望他老俩了,带了什么东西,今天父亲吃了什么饭吃了多少,饭是谁做的,甜了还是咸了;还有她的心情,比如难过,比如因为担心父亲的病成宿睡不着觉,担心她的小儿子出差在外的冷热寒暖;她记录父亲每天腿部浮肿消退的进程,她称呼父亲为老头子;那些字没有标点,没有开头空出的两格,就那么一行一行略显凌乱的排下来。
我仿佛看到母亲守在父亲的病床前,用那粗粗的铅笔,认真的吃力的一笔一划的写她的心情的情形。她为这个家操劳半辈子,直到院落里只剩下她和父亲,她才开始学写那些她多么渴望看明白的字/知识/文化。虽然晚了些,但毕竟也可以象我我们一样用文字记录人生。 我把母亲的日记本小心的收好,那一刻我的心里洒满了阳光。祝福母亲,祝福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