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的服装店到底还是黄了。
她把余下的货发到朋友圈里以成本价兜售,直接回复所有人,是的,我们拆伙了。
我能够想象到她满脸的无奈和一丝不那么容易捕捉的愤怒。
我还记得一年前开张时三个美女老板带着男伴,加上各自邀请的好友,把地段并不算火爆的转角店面弄得跟新片发布会似的声势浩荡。
那时她们分工明确,彼此包容,像函数里的铁三角,牢固稳定,坚不可摧。
我带同事去光顾,总能看见她们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像闺蜜间的座谈会,搞得每个见过这场景的女孩子都很羡慕。总有人托我去问大黄,你们这还缺老板吗?
问得多了,大黄就会反问我,为什么就你不想来?
我说,要是就咱两,我愿意。但如果还有第三个人,我放弃。
当时她笑得花枝乱颤,说我做人太固执,什么都喜欢一对一。做生意又不是谈恋爱,谁也不是谁的第三者。
可是没多久她打电话来倾诉,就因为她没能及时接电话,另外两人就把新定制的促销政策对外公布。本来只是小事,却有种遭遇背叛的愤怒。
一旦有了猜忌,任何事都变成蛛丝马迹。
大黄开始把她们聊天群记录发给我看,总问一个问题,她们半天不回我,是不是在弹小窗。
直到另一个女孩为保胎住进医院,四个月身体稳定想要回来看店。
一个孕妇,能做什么?
独自看店,爬高踩低给客人拿衣服,闷在仓库盘点一整天,还得拎着重达二十斤的新款挤一辆高峰期的公交车。
于是这回出局的不再是大黄。
她和店里剩下的姑娘一商量,发一通微信给孕妇姑娘,你不要来了,年终分红仍然有你三分之一,但从这个月开始,我们两将开始每月每人拿一份基本工资,以补偿两人独自开店的辛劳。
就像刚抢到“地主”牌的玩家,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个人立刻公开讨论对方手上的牌一样,孕妇姑娘直接奓毛了。
撤股,转让,拆伙,分钱。
等不到年终,装修精致的店铺一扫而空。
怀揣着抱团取“胜”的壮志雄心,走向了比单枪匹马还孤独的一败涂地。
直到最后大黄还在问我,不用干活也能分红,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那个瞬间,我想起另外两个高中时的朋友。
曾经我们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要等到三个蹲位全清空。
我们抄一份作业,喝同一杯水,穿同一件外套,直到她们同时谈了恋爱。那些秘而不宣的寂寞心事,那些一嗔一怒的少女情怀,在她们对视的目光里擦出更契合的烟火。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尽管她们努力待我如初,也终于有了亲疏之别,三个人的友谊并不是等边三角形,180度的固定值决定了我们的关系,此涨彼落,总有一失。
上周表妹婚礼,到了抢捧花环节,她直接走下台把白玫瑰和绿蔷薇的组合花束递给了唯一的伴娘。
伴娘惊呆了,在表妹和新郎一左一右的拥抱里痛哭不止。
在场所有宾客也只当如司仪所说,感情甚笃,让人羡慕。
但那天前表妹就告诉我,这个女生不止是她的好朋友兼伴娘,还是“小三”兼情敌。
她们之所以能够维持到现在,只因为在前半部分荒凉寡淡的青春里,对方是彼此生命里最紧密的一部分。
那时表妹和男生并没有相爱,伴娘也不曾透露半分心迹。他们就像说书先生口中的“三分天下”,不偏不倚,势均力敌。
直到表妹和男生公开那天,伴娘哭着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足足半小时。最后她和表妹抱头痛哭,都在说着对不起。
这种段子要是放眼下,我肯定会骂他们都是大尾巴狼。可是她们相识在最心无城府的时候,那一年谁也不知道什么叫两面三刀,也没有所谓的xx,毕业后她们彼此扶持肝胆相照。表妹说,一个宁可自己吃挂面也要把泡面让给她吃的人,她信她的磊落,也信她的赤诚。
伴娘得知他们的婚期,特意去医院做了微整形。开眼角,割双眼皮,绣一字眉。整个人说不上脱胎换骨,至少也耳目一新。
她走到新郎面前大方地承认,我喜欢你,但已经是过去时。说到这就已经哭出声音,剩下一句被走音的哽咽模糊不清。
表妹却听懂了,她说的是,我想和你们再走一程。
于是就有了我们所有人看见的那一幕。身穿粉色伴娘服的女孩子顶着通红的眼睛和倔强笑容,双手托着表妹冗长厚重的婚纱裙摆,跟着这对新人的步调一步步走到红毯尽头。
拿到捧花之后,她扬扬手,挣脱新人的拥抱,洒脱地走下台,再不回头。
看过那么多狗血电影杜撰过的催泪场景,都没有那个背影来得动容。我作为旁观者,都有想哭的冲动。
他们走了十五年,从不经世事到初见沧桑,终于有一个先说了再见。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明明很多人都爱多个人热闹,却只肯囿于一对一的感情。
古往今来只有两厢厮守,没有真正的三足鼎立。
再深刻的感情,再自以为平均的友谊,在心底里都有一个本能的先后顺序。当年的我很清楚自己是掉队的那一个,就像伴娘很清楚哪怕他们还能毫无顾忌地跟她走下去,他们也不再是从前的三个人。
所以我没有回答大黄那个问题,我想,孕妇姑娘所愤怒的并不是她们每个月给自己发的那点工资,她只是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位置。
一旦有了猜忌,任何事都是蛛丝马迹。
在一切被摧毁前,不如抢先说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