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哥家短暂的几天停留后,我发现了一个令我十分诧异的现象,那就是几乎每天晚饭时舅舅都会打来电话,表哥会习惯性地看一眼手机不接就摁了,待饭后再拿了手机出去,找个安静、有轻风徐来、少有人出没的地方回电话,一打至少半小时。
接连几天如是之后,那天待他打完电话归来,好奇心驱使我忍不住开口问了他:“你与你爸天天打电话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就是成了习惯,他每天要和我打个电话说几句话才安心,自从去年秋天他生病住院之后我们就这样了。”他笑着说。
“那天天打电话也有话说吗?我每次跟我爸打电话说上几句就冷场了。”
“有话说,就是问今日做了些么事啊,今日发生了些么事啊,吃的么菜啊,说完就半个小时过去了。”
“你不觉得厌烦?”
“习惯了,他老了,想找我陪他说话。”听罢此言,心里忽然一阵震颤。
记得那天晚饭时,舅舅又电话打来电话,正忙于和我们说话的他摁了手机。过了大概五分钟铃声复又响起,他看了一下又摁了。我们的谈兴很浓,不知不觉夜已深,直到我们都有了倦意,才各自去洗漱休息,把舅舅打电话一事忘得九宵云外。
次日凌晨五点,我隐约听到表哥的手机铃声响起,忽地想到了什么,遂侧耳细听。
“哪么回事啊,昨天晚上打两个电话都不接?!”舅舅的声音很大,明显夹杂着火气。
“哦哦,我有事忘记给您回电话了。”表哥略带歉意地说。
“哦,你就接了跟我说个两句不行?害得我等你的电话一夜没睡!”他责怪道。
“好好好,下次一定回。”他又追问:“没么急事啦?”
“没急事啊,就想和你说两句话。”表哥片刻无语,那头也静寂无声。
表哥是舅舅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儿子,他的勤劳善良深得舅舅的喜爱,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舅舅的心。
表哥起初出外的那些年打电话回家总是报喜不报忧,舅舅以为他在外形势大好,那年便喜滋滋地筹划起做房子事宜,几次打电话催促他寄钱回家。
刚开始表哥敷衍几句,见实在瞒不住便干脆说手上没有钱,舅舅勃然大怒乱说一通:“人家的伢出门一年都要搞好多钱,你出门这几年就一点钱都没搞到?我还说做个屋是没问题的,搞半天一个白,没用的东西。”表哥不曾辩驳。
直到有一天舅舅从表姐嘴里得知他在外吃了很多苦,运气极其地坏,不禁愧悔难当老泪纵横。
当年表哥租了间临河低矮的小石头房子,墙面污黑斑驳不堪,墙缝间长有杂草,墙角绿苔丛生。最难熬的是大热天,屋内就是一个十足的大火炉,人根本待不住,中午只得出外找个荫蔽的地方休息片刻。
他们夫妻俩克勤克俭,好不容易攒个几万块钱租了六十亩田种藕,孰料接连几场台风刮得荷叶一片不剩;买的几辆崭新的摩托车、摩托三轮车均被偷了;最惨的是出租屋里发生了火灾,堆了一屋的旧皮鞋(当时做旧皮鞋生意)和屋内所有东西均化为灰烬,只剩下两个沮丧之极的人。
这几年表哥转行干起了老本行——木工,工作稳定,收入还算可观,舅舅愈加年迈身体状况堪忧,他们的电话逐渐多了起来。
老人诉说着空巢的点滴以及想听儿子的实话,儿子除了聆听还像当年不放心自己的大人一样嘱咐着老人,他们尽力弥补着聚少离多的缺憾,用朴素的言语慰藉着彼此的心灵,以期延展父子相伴的长度、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