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愈来愈多的城里人开始向往乡下,向往田园生活,向往乡下空气好。
如今的城里,在我那些长年晒背脊的父老乡亲眼中,繁华好看得像台上紧锣密鼓高潮迭起的戏,叫人眼花花地看不过来,看得气喘时,叫人恨不得自己也去那戏里走走,没有好角色,跑回龙套也行。
而那城里高楼里的人,却流行性感冒似地怀念草房里的淳朴的民风,没有漂白剂的山水。一股风地提倡绿色食品,悲叹都市只有聚乙烯的室内植物和添加色素的秀色,满脑筋误落尘网地向往着白底蓝色布衣的小芳,争相穿着的售价并不朴素,名曰“返璞归真”型的棉麻服装,企图以皮肤身体力行地体味、亲和大自然。
我曾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深爱着乡下的乡亲和土地。但我对田园生活的认同和赞美,限于走出山村后对从前的怀念。我现在已是个田边的看客。我相信如果我还在田里劳作一年365天,一定不会由衷地只歌唱山村的清静和劳动的艰辛。我觉得现在自己想念乡间麦穗的金黄和星光下家犬的自语,已有了一丝坐着说话不腰疼的矫情。
我始终认为,和土地打交道的人是最辛苦的。那些厌倦了城市喧嚣的上班族是不能想象40℃的高温时匍匐田间的滋味的。农民注定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与老天抗衡,与土地抗衡。没有人能白白给他们温饱的保证。当他们在田里疲惫不堪,再如画的风景,对他们都失去了意义。远比不上一张实实在在的床和一会儿的小憩来得实在。这时若有人对着他们感叹乡村生活多美好,难保他们不会给点颜色瞧瞧。他们对土地的挚爱也是真的别无选择,因为这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那些口口声声向往“田园乡居”的城里人,有几个真正肯到农村扎寨,又有几个不是在很少蚊蝇的高楼里,作着无实际功能和行为的感叹。
那些在乡村对田间劳动的歌唱,只有经过乡村生活的人才有资格亮嗓。那些对土地的热爱,只有在长年土地上耕耘的胸膛里才是真正的滚烫。就让我们那些不善言辞、在地里上班的父老乡亲享受他们应得的,冰一般透明的清静和小夜曲般呼吸的花香吧。但我看见的,分明是城市不断向乡野扩大蔓延的商品建筑,绿色的土地这只苹果,愈养愈小。
阳光下,摊开手,让那陈年的老茧,教会我们挺身承受本该属于自己的缺憾和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