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在某个网站上看到有人问,什么时刻让你对贫富差距感觉特别明显。我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长大之后很少感觉到贫富差距,倒不是说我变得有钱了,只是觉得有钱是一种活法,没有很多钱是一种活法,用不着比较,自然谈不上什么差距。
当然在温饱线以下确实有点惨,过了那条线之后,人是可以选择继续追求财富或者不的,就我自己而言,我倒是更羡慕那些有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加平静和自在的人。
但小时候并不如此,也许还没建立稳定的三观,那时我对贫穷还是富有这件事比现在敏感多了。
也许因为那时物质确实太过匮乏,总觉得世上有很多东西想得而不可得,比如说学校门口小店卖的牛肉干,三毛五一小包,我要攒很久的零花钱才能买一包,吃的时候恨不得一丝一缕地吃,连撕开时掉出来的飞絮都觉得可惜。
那时大多数小孩都跟我差不多,有的比我还要穷,除了我家隔壁的那个男孩。
那男孩的爸爸三天两头出差,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好吃的。在我以为水果大体只有苹果梨橘子这几种且根据它们出现频率在心中默默排出个鄙视链时,他居然拎了一大串香蕉去上学,在班上引起轰动,大家无不惊为天物。
他还带过更有高级感的桂圆荔枝等等,这些自然令人艳羡,但我没吃过,不知其好,就只是随随便便羡慕一下而已。他真正惊到我的是,有一天,他带了一大包牛肉干来上学,虽然都是以“包”计,但这个一包,和我在学校门口小店里买的那一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他甚至可以抓一把仰天放进嘴里,如若沧海一声笑,吃得极其豪放——但不慷慨,因为他从不与人分享。
在我当时无知的眼中,所谓豪门就是他家这样了。直到有一天,我爸妈带我去他们的一个老乡家做客,我才发现,在同学面前炫耀个牛肉干算什么啊,真正的豪门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先说房子。我一进这老乡家就觉得眼花缭乱,搞不清他们家有几间房子,只知道有前庭有后院还有独立卫生间,每个房间都是那么干净整洁,因为他们家用了两个保姆。
他家也有个女孩子,比我大两岁,混熟之后,她给我看她的藏品,整整一盒子发卡。
发卡我也有,只有一两个,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也可以成为藏品。我们俩趴在桌子上,我看她将那些发卡一枚枚拈在手中把玩,其中有一枚是树叶形的,大红色,她拿起来,告诉我,这是她爸给她在北京买的,九毛钱。
当时我就惊呆了,在遥远的八十年代,我从来没想过一只发卡可以卖到九毛钱。我一直以为发卡只能是五分一个,那种小黑卡子一分钱俩。我妈的工资也才四五十,一只发卡怎么可以卖到九毛钱。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们家不断刷新我对商品价格的认知。那个女孩向我展示了一千二一套的杉杉西装,而当时我买的最时髦的太子裤才二十块一条;她告诉那套连床带衣橱的卧室家具一万五一套,而那时的房子才四百块一平米。也许是我震惊的表情太有趣了,反正,那个女孩一直乐于向我展示各种奢侈品的价格,这些东西为什么这么贵,到底好在哪儿?曾经是长期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
对于这些亲朋好友的阔绰,我当然是羡慕的,不过,羡慕分好几种,有些令人痛苦,有些则不,我的羡慕属于后者,我乐于感觉到这世界的差异,乐于听人“炫富”,并且跟其他人津津乐道。只有一次,“贫富差异”让我感觉到某种痛苦。
当时大家都还烧煤球,有人专门帮人和煤粉打蜂窝煤,煤坯成型后需要在阳光下晾晒,过程中间要帮这些煤坯翻个面,保证每一面都能干透。邻居那小孩的妈妈和我妈妈都请人打了煤球,但邻居阿姨是花了四毛钱,请打煤球的人帮她翻面,我妈则是在大太阳下蹲着,一个个地翻。
别提我当时心里多不是滋味了,我都不明白我妈怎么能那么若无其事,她不觉得尴尬、郁闷、苦涩等等吗?她怎么还能跟袖手旁观的邻家阿姨谈笑风生呢?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让我妈成为请人翻煤球的那一个。
许多年过去了,煤球这样东西已经销声匿迹,我再想起这件事,倒是觉得那时的自己太矫情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啊,就是放在现在的我身上也没什么。当时与其站那儿发狠,还不如在那样灿烂的阳光下,蹲下来,一个个地帮老妈翻煤球,也许还能添一段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