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产随笔

时间:2021-08-31

  或许是白天听了“背影”,看了感人的“沙画”,总之,夜晚我与父亲形影相随。然而,不再是他拉着我,而是我牵着他。准确地说,是我握着他那青筋凸显的右手,搂着他那瘦骨嶙峋的左肩。朦胧中父亲突然示意让我背他!“老爹,俺也60多岁啦,背不动了。”他喃喃地不知咕噜着什么,但很是听话的样子。父亲原来1.78米的个儿,灯油熬干了,还不到100斤。

父亲的遗产随笔

  我拼命地使劲儿,可怎么感到像背了一个十字架?而且越背越沉。我踉跄着,挣扎着……嘴里一边喊着小孙子乳名:皮皮,听话,奶奶太累了!一边一头向前栽去。猛回头,啊,原来是爸!他正身体僵硬地向后倒去……

  在这种角色转换的恍惚中,我突然惊醒!梦里还能依稀见,谁知梦醒遭情残!

  我打开窗子透了口气,举头天漆黑,低头泪涟涟。

  父亲去世已经整五年,今夜托梦于我!

  古往今来,家庭影响,父母的品质对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

  我从小是个腼腆、沉静的女孩儿,这一点有点随父亲。父亲表面上斯文柔弱,但内心要强倔犟。他生于1927年7月23日,吉林长春人,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土木工程系。1950年前后在东北铁路特派员办事处工作。当时,他的上级很欣赏他,曾有带他去北京的打算,后来“上级”升任铁道部副部长,又提出调他进铁道部机关工作。但父亲婉然谢绝,最终选择了支援新线建设,在齐齐哈尔扎根开花。父亲在专业技术上精益求精(曾参与过铁路机规编纂),比如在工务处时,对严寒地区轨道防冻裂颇有见地,出彩科研成果,多次受到原齐局及铁道部专家认可。父亲的严谨态度和耿刚性格后来一直是我追寻的榜样。常常看到父母挑灯夜战。妈妈在化学中遇到的难题,最后多由父亲解决。

  “几十年如一日,忠诚为党工作……”这是我后来查阅档案时所见文字。

  如果说,我能有今天的小小成就,并在所处的文化圈里有一席之地,功劳应首先归于父亲,是父辈熏陶的结果。因为从我懂事起,就在父亲喜爱的书堆里闲逛,艾青、郭小川、李瑛、普希金、契科夫、泰戈尔都是他最喜爱的诗人。他还经常让我背诵秋瑾、李清照的诗句……记得父亲有一个好听的笔名叫木青,而且常有诗作见诸于报端!父亲爱好广泛,喜欢看球游泳,常带我们去文体场所,后来还教会了我们滑冰。至今还记得:我们最爱坐在南局宅体育馆楼上,靠近篮筐的位置,欣赏赵彤、郑家生远距离投篮的精彩一瞬。那时,看一场篮球比赛、欣赏一场电影,好像比吃饭重要!

  学工科、搞技术的父亲喜爱文史?直到后来我见到了伯父,才真正找到答案。我伯父的笔名叫未青、伯母叫木音。未青伯父多年在哈师大教书,专门研究俄罗斯文学,翻译过一些名著,颇有成就。那时,常常是我早上睡醒了,还见他们坐在原位上矍铄着双眼,滔滔不绝;或者听到他们彻夜畅谈。那一代人的特点:好单纯、好清爽,也好执着!为父辈们的亲情、友情、激情点赞!

  有时远在天津读大学的三叔也来,三个英华才俊,真似巴金笔下《家》《春》《秋》中的觉新、觉民、觉慧。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吵着去哈尔滨玩,最想要的是,去伯父道里经纬街的俄式大房子里“淘宝”!吃着隔壁苏联老奶奶精心烤制的西点,看着《安娜·卡列尼娜》等托翁作品,真是惬意极了,并时而和姐姐们探讨《复活》中,聂赫留朵夫与玛丝洛娃的心灵归宿;解析《战争与和平》几十个人物的复杂关系……至此,对托尔斯泰、高尔基等世界文学巨匠无比崇拜,并开始励志发奋。现在回头看,当时父辈的影响,美好的书籍熏陶,对我青少年时期的心智成长,抑或内心丰富,包括以后的人生发展,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从我记事时起,父亲就清清瘦瘦的,戴着一副暗黄边的眼镜,很像《我的前半生》中爱新觉罗溥仪样子。别看他胃肠不好,但却终日在铁道线上奔波。文革中父亲也受到冲击,据说是日本“铁血团”名单中,有与他同名同姓之人,而父亲的家庭、日语口才正好与之“珠联璧合”。一夜之间,父亲成了日本特务,被隔离审查!虽说文革后平反了,但曾几何时所受到的精神、肉体创伤谁来抚慰?只有当事人默默承受……值得庆幸的是,晚年的父亲逐渐练达起来,言谈话语中时而透露着幽默与风趣,并常遭侄男外女的“围攻”,受到亲朋好友的喜爱。

  有人说,女儿是父亲最后一个情人。在我20岁的时候,父亲在长春住院,我请了长假去陪护,那20多天,是我和父亲相处最好的时期。手术后,我每天要搀着他在长春地质宫附近的“八大部”溜达,他给我讲了许多家族往事,爷爷的大度,奶奶的聪慧,以及他年轻时曾暗恋过自己的表妹!我很同情怜悯父亲,后来一直和北京的表姑往来,捎一些信息,以慰他心。人老了都会有怀旧心理,不管怎样,女儿终归是父亲的“小棉袄”……

  父亲还是个性情中人,平日里喜欢喝上几口小酒,中国的四大名酒:茅台、西凤、汾酒和泸州老窖他都如数家珍。还常托人捎几包吉林的“人参”烟,并总是自圆其说:“抽烟、喝酒、睡懒觉”是叶圣陶的养生秘笈。记得1976年冬季,家里请来了张叔、赵叔,我帮着炒菜端饭。上花生米和土豆丝的时候,竟然发现哥几个老泪纵横……那是老一代知识分子在祭奠周总理!也许是那个镜头太深刻了,至今,我仍见不得男人流泪。

  从常在南球场和老哥们夸夸其谈到后来大门不出,再到后来一卧不起,好像也就十几年光景。越近晚年,越发显现颓唐老迈。开始还能来哈尔滨小住几日,打起精神和我在哈工大走一走,偶尔高兴也指给我们他曾学习的校舍,拍点小照。后来竟渐渐地一日不如一日,经常终日昏睡。醒来后又常为自己不能自理,给母亲添加麻烦而懊悔不已。由于他心情郁闷,加上我投身于新的岗位,父女之间的交流也日益减少。那时曾心生埋怨,觉得父亲变得冷漠淡然了!现在才懂的,一个行将老朽之人哪还有能力、愿望去关心他人?但即使这样,每周六我从哈尔滨回齐齐哈尔服侍他时,总免不了谈及他高兴的话题,那自然是我的儿子,每每他都会笑一笑,那时,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我会欢喜地摸摸他那巴掌大的脸,开几句玩笑。从小到大,父亲对我几乎没有要求,但不经意间会时常提醒我:“趁着能干就要搏一搏。”而且,总是撵着我尽快回去。现在,我做了长辈,越发理解做父母的伟大情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父亲是2011年7月突发心脏病故去的,享年84岁。父亲生前总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回长春老屋看看,但终因走不了未能成行。虽然我拍了一些照片给他老人家过目(旧址早已变迁),但总觉是个最大的遗憾。不过,值得庆幸地是:我的血液里早已融进了父亲的优秀品质,父亲留下这笔宝贵的精神财产将在下一代延续光大!父亲,如今您最喜爱的外孙已三十而立。外重孙子即入小学,外重孙女也已出世。作为奶奶,我一定会继承您的衣钵,把孩子们抚养成才!父亲节之际,谨以此文祭奠父亲,祝您和伯父母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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