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 苏州留园
刚从火车上下来,我的心情就有种无以言表的低落。身旁棕褐色的巨大旅行箱陪同我一直走过月台。空旷的地下车站里,能清晰地听见拉杆箱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的清脆回响。
时间定格在七月四日,浅灰色的云下,苏州站。
总是很害怕下雨。在北方城市的时候,我总会在雨天莫名其妙地起晚,听雨水啪嗒嗒敲击我的窗户,就不想再拉开窗帘。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坐在桌前,很快就开始出神。一些模糊不清的面孔一一路过我的眼前,刹那间加紧的一阵骤雨,迅速冲击了我的耳膜。于是顷刻,所有的面容碎成碎片。
我终于拉开窗帘,窗外只有混浊成一片的灰白。
这里是江南,发散着梅雨季节的淡漠愁绪。
站台买来的廉价雨伞被我紧紧拉着撑在头顶,铝制骨架在风里不断摇晃作响。我在细密的夏雨中不断穿行过身边的人海;我在雨水叩击过的光滑地面上看见自己的影像;我在这座被梅雨颠倒了的城市里听见你虚无的声音。
在雨里重返那年夏至。久远的日光,毕业时的约定,一同被锁进兴华北街10号院那盛开着的番石榴花里。
踏上留园正门石阶的一瞬间,我触碰到了永恒。
回廊里昏暗无光。石壁上被玻璃罩住的石刻小楷,在暗红色灯笼的映衬下折射出暗自涌动的冷光。我正对着玻璃后的石板凝视纹路里的时空,身旁的你悄然将身影镌刻在我面前的玻璃镜上。
穿过幽暗的岁月,你的心了无牵挂。
镂空雕花石窗外,天井上空过滤进几束微光。
多少次午后走进六班的教室,有人“唰”地拉开窗帘。你揉揉眼睛取过水杯,没有留意桌角上的三寸日光。
双眼适应了黑暗,走出回廊却别有洞天。雨还在下着,鳞状石条铺就的小道一直绵延到十几米开外的古榕旁,湿漉漉的,和长亭廊一侧的鱼塘相映成诗。水珠斜斜地打在成片的青莲叶上,纯净的绿明澈了天空。
我看见你急匆匆穿过一片人群,踏上高高的石阶。身后枣红色的木门半敞着,昏暗的灯笼光照在蛰伏着的雕花镂空巨椅上,后堂正中央的巨型牌匾像一块背景板。不知怎的,我发觉你的面孔也笼进一圈微光,那朦胧柔和的日光啊。
好不容易雨停半刻。这点微光对苏州来说也是珍贵的。
很多次,我会想象,当有一天你也走失在时光里,有谁会再陪我游一次留园?终于,我先于你前往另一个地方。在没有你的四楼楼梯口漫无目的地张望。这里是一片我未曾涉足过的海洋,有压抑的寂静,也有让人窒息的机遇和渴慕。楼下有少年发出进球的欢呼声,北方的阳光毫不吝啬地跃上他的白衣。
可我依旧会留恋江南的微弱日光。
那天呀。
你静默地伫立在石窗前,外面庭院中是又一堵白墙。古榕葳蕤,连同双手合十、背对我们的你,一起定格成了空灵的风景。
虽然只去过一次,可你一定不会知道我听见吴亦凡的歌声时,内心的仓皇无措。
那里锁着一个地方。
我想起最初你模样
想起斑驳的时光
我想起熟悉的街道
想起逝去的美好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青石巷——乌镇西塘
该怎么去概括想象中的水乡?莫名其妙地,会想起一句诗:“画船听雨眠。”这是中国古代文艺青年的雅兴。可是我左手拿着定胜糕,右手擎伞,犹自沉浸在晕车带来的懵懵中。一不小心已然踏上东栅的第一座石拱桥,倒是发现自己的闯入有些突兀了。或许东栅的确没有西栅那么热闹和惊艳。它温婉地躲进一个和它同名的古镇里,与十步一座的石拱桥在暮色蔼然中低声细语。
依旧有老人撑着木杖,安详地坐在自家青瓦白墙外的小板凳上,惬意地享受一天中最后的日光。
依旧有中年的船夫手把木篙,一仰一俯间尖尾的木舟在摇晃中飞速穿过岸边青年的欢笑声。
依旧有戴望舒诗中的雨巷。我走在潮湿的石巷中,两旁都是古旧的木板门。偶尔间“吱呀”一声,门里的人抱着在河边洗好的衣服走出来,又把它们挂在檐间细细的绳上。
只是你的声音不适时地冲进我的耳中。
“哎……你还有定胜糕么?”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想来乌镇。
当时只是很向往这里乌紫色的梅子,还好想尝尝江南的茶。
但真的来了之后,我却没有了当年的那份热情。染坊展厅外十几丈高的木杆上挂起的蓝白相间的几十匹碎花绸,在细雨中孤单地随风飘来荡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种凄然的感觉。凄然席卷了全身后,我选择逃离,可是依旧避不开那些诡谲的如同白魂幡一样的绸子。于是我撞了进去,像撞见一座迷宫。
后面通着百床馆展厅。
昏暗的木屋中,陈列着上世纪各式古老的雕花木床。镂空的床梁像屋脊一样,把小小的木板定格在中央位置。梁上雕龙画凤极尽华丽,如今的工匠自然是做不出这种效果的。
可是你的声音再一次违和地响起:“这儿睡着不发怵吗……简直跟大棺椁一样……”
无言以对。
总之,原本保留着的一点文艺之情,算是被你给浇灭了呢。
其实,看得出来,你喜欢热闹的地方。
可惜,古镇岸边新建不久的酒吧街虽然热闹,但浑浊的商业气息和青年人纵声歌唱的声音还是会让人不大舒服。夜晚的灯红酒绿、桨声灯影该是很美的。只是水乡已然同《雨巷》中的青石街一起,迷失在了固有的记忆里。
青石巷。
虽然只是短短两分钟的钢琴曲,可是去过乌镇的人都那样喜欢它啊。
温婉的、宁静的。在深夜收紧我们的心。
可是你若是不去又怎能知晓呢?
“少年听雨歌楼上,点滴阶前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