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瓶无储粟的生活让你好累好累。夜晚,当自己的妻儿都休息了的时候,你点起灯,看着手上因为做农活儿磨起的水泡,看似坚定的眼光中掺杂了一丝犹豫。你低头沉思,也许,是时候该在物质和精神两点做出一个选择。你抬起头,看着那破败的小屋,你低下头,望望那空空的米缸,随之发出轻轻地叹息,眼光似乎有些黯淡。
你曾“猛志逸四海”,发奋读书,以“大济苍生”,二十九岁时才满腔热情出任江州祭酒。怎奈初入官场,就因出身庶族而备受轻视,性情率真的你感到“不堪吏职”,便“少日自解归”。理想很,现实很骨感。几经入仕,几经归隐,你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徘徊,内心苦苦地挣扎着:身处官场就得虚与委蛇,苟合取容,可这与你的精神追求相悖。但想到家中日益操劳的妻,想到家中面黄肌瘦的子,你长叹了口气:“罢罢罢,有口饭吃也是好的。也许——”你的眼里闪着复杂的光,一如你纠结的心情,物质与精神的选择浮上你的心头。
于是,你央求家叔,谋得了一个小小的官职。这个官职虽然不大,但公田里收获的粮食足以用来养活家人,酿造美酒了。想到这里,你紧锁的双眉似乎得到了一丝缓和,可黯淡的油灯下,你眼中的光芒愈加复杂。
为官八十余日,是秉性真淳的你最为苦闷的日子。你本就有“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的失望,有着“爱丘山”的夙愿,有着世外桃源的憧憬,可为了妻与子的生活而再次入仕苟活,“独善其身”的你在矛盾中煎熬着。直到傲然的秋菊在凉风中迎来飘雪的日子,那个远近闻名的贪婪索贿的督邮刘云耀武扬威地来了。你素来蔑视功名,不喜趋炎附势,现在却要去面对这个色厉内荏、狐假虎威的小人,经过内心的挣扎,勉强说服自己去见见。可县吏却说:“当束带迎之。”你便脱口而出:“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这面对黑暗官场发出的嘲讽声音,只属于你自己的——真心、真实、真性情。十几年了,官场却依然尔虞我诈,阴奉阳违。你一直在出世与入世的选择中挣扎,理智告诉你为官是对家人最好的选择,而辞官则是你自己对真性情最好的选择,二者不可得兼啊!“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率直自然的个性最终为你做出了选择,你宁可饿肚子,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意愿,你的眼光变得坚定了。
你不再等候公田里粮食的成熟,不再等候这些天的俸禄,不再期望圣明的君主,不再受黑暗官场的樊笼束缚了。此时,归家二字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到你的心湖里,水波越扩越大,你收拾包裹连夜离去。你驾驶着小船,“恨晨光之熹微”,可微暗的环境阻挡不了你急切的脚步。风吹过,你的衣衿随风而动,小船轻摇,你心中的湖泛开涟漪,你心中的菊花随着微风摇曳生香。
归家,归家,归家。你在心中不断呼唤着——
或许,在那个门阀制度森严、社会动荡的东晋,出世和入世本是矛盾的,精神与物质已很难统一。读你,我突然感到:矛盾的选择才是一个人活着的象征,矛盾与挣扎本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只有经历过矛盾和挣扎过后的选择才能知晓生命的不易。而伟大的靖节先生,你本不欣赏牡丹的富贵,然而所处的时代和所受的教育,令你难以放下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责任,可是从小耳濡目染的道家的成长环境,又让你对自然天性、自由生活无比崇尚。在二者的矛盾中,你一遍遍地选择,又一遍遍地放弃,在十几年的矛盾冲突中,你很难解决保持个性而又“兼济天下”。也许是“穷则独善其身”的儒家思想顺应了你本就超然的个性,也许是你相依为命最亲爱的妹妹的离世让你感悟到生命的真谛,也许是二者皆有,最终你选择了脱离了樊笼,顺应自己的本心,去寻找那自己的桃源。无论我怎样的猜测,你用实际行动,释放了心灵,回归了自己,保持了生命的本真,诠释了最美好、最高尚的心灵选择。千年来,你让生命之菊绽放于人们心灵,让人高山仰止。后人赞曰,“素而绚、卑而未始不高者,渊明也”,这不正是你生命的写照吗?沉浸在物质世界的现代人啊,何时也能像靖节先生那样做出心灵的选择呢?
窗外的菊花开得灿烂,想你,靖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