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秦河号起首便是一声长啸,遒劲有力。斜戴斗笠的船夫,一桨划开清波千层,随着秦河号子在江面上摇摆。
“你从远方来,心如花瓣。深秋不下霜,步履蹒跚。年轻的陌生人,天凉你多添些衣衫。若你还觉得星光寒……”船夫一网撒下,便是扯开嗓子高唱。秦河的人无论老幼,过去都能唱上两句。
他将渔网反手绕上一圈紧握住,腾出手在腰间一抹,摸出一只枣红色包浆的烟斗。輕烟缕缕,透着秦地烟草独有的清香,随风飘荡。
一斗烟罢,他似乎是精神了几分,枯瘦麻黄的脸也舒展开来。老槐开裂似的手猛然一抖,他似乎悍虎般骤然爆发出强劲的力量,一把将黑青色的渔网扯出水面。
一网无获,他没有再急着下网,而是重点了烟火,坐在船艄,小腿浸在微寒的江水里,若有所思。
老了,他想。不仅是他,还有身下的秦河,都老了。不再似年轻时汹涌澎湃,慷慨激昂。秦河沉如一汪死水,显不出些许生机,像极了他那躺在棺中的老伴儿,一点点被冰冷与僵硬占据。他环视四周,愈发感到一种压抑,这片天地在他的眼中竟显出一种暮气,不日便将走向凋零。
“哎,七爷,不是告诉过您老不能再上江了吗?”
他漠然地回过头,看到了江岸无奈的水坝工程负责人,他真想对着那个小伙子破口大骂,或者是狠狠揍上一顿——替这秦河的山与水,人和物。但终究却还是没做出什么,只是轻拨木桨,缓缓靠岸。
“七爷,不是我说您,当初的搬迁协议您是签了字的,您怎么又回来了?水坝近日竣工蓄水,这里是蓄水规划区,您可不能进来了……”年轻人叨叨着。
他摆摆手,打断了话语。也不顾那小船,径自走去。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回来,也是最后一次。秦河不复,那远处的古寨亦将不久于世,秦地最后一片历史的痕迹,也终将消湮于历史。
他走得很慢,孤独而苍凉,他看见眼前黛青色的古寨轰然倒塌,他听见身后的机器轰鸣而来!现代文明的车轮,狠狠地从他的身上轧过,溅起秦河的水,扬起古寨的灰。
别了秦地,离了秦水,日久他乡即故乡吧。他想。他觉得自己有些感性了。历史不就是这样,新旧交替,何来悲伤?世间有多少古寨,多少历史的痕迹,一样吞没在文明洪流中,不见踪影。
“哎……你从远方来……”他高唱,像是孤独的老将军。
“来来来,我拿几樽梨花酒陪你从湖海到平川。”
“一樽敬东土,红日轻晃离人还。”
“一樽敬南水,青石街巷雨打伞。”
“一樽敬西域,大江滔滔尽波澜。”
“一樽敬北疆,风雪漫漫盖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