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信佛。
她常常虔诚地跪拜在佛主面前,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座雕像。我很无奈地对她说,世界是物质的,我们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母亲看着我,似懂非懂地笑笑。她更相信饱读诗书的儿子呢,还是更相信是神圣的佛主赐给了她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我不知道,也正如她无需知道答案一样。
她手持佛珠,焚香作拜,念念有词地祈祷,在现代文明的社会中守望她的圣殿。我几乎为她羞愧了,常和她发生一些琐碎的摩擦。每当这时,她总是沉默地离开,而我也无语她的迷信。真的,那时的我真是太聪明了。
也许应该感谢今年春天我患的那一场病。在病痛的折磨中,我好像第一次走进了她的内心,读懂了那颗匍匐在神坛前的母亲的心。
住进医院,也就住进了落寞的城堡,只有母亲风尘仆仆赶到我身边,可我们之间的话总是很少。输液瓶让时间变得缓慢,我寂寞地睡去。恍惚中,我被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摇醒了。我双眼迷糊中看到母亲手持转经筒,一缕缕青烟正在病房中袅袅上升。母亲示意我去熏烟,说这样可以祛邪。天哪,这是城市的医院,有资深的医生,有讲究的护士,有白净的墙壁!我抱紧头,大声地喊:“不,不,不要……”我不知道她的表情,我只能蒙上被盖,蒙住我心中无言的痛。
过了很久,没有声响。一种可怕的静,袭击了时间和空间。慢慢地,我探出头来,只见母亲双手托着下颌,两眼愣愣地看着我,她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我正盯着她。“妈——”我突然觉得我伤着她了。母亲的眉骨微微一动,两滴晶莹的东西从她眼里滚落下来,我知道,那是泪,是母亲的眼泪。她的嘴唇蠕动着,我意识到她在咬牙,想努力克制住什么,但相反,更多的泪水流淌下来,不禁让我的心隐隐作痛。“妈——!”母亲终于听到我的呼喊,赶紧用双手盖住那皱纹很深的脸。我的眼角潮湿了,只有一阵揪心的疼!
繁忙的日子我们来不及想很多的事情,因为患病,我找到了生活的缝隙,让我开始去思考。看着母亲起身走进洗漱间,看着她又平静地站在桌前,双手合十举至胸前,下巴靠着指尖,面对明晃晃的酥油灯,嘴里喃喃着,听不懂经文的我突然了悟了她的声音中的内蕴。她在祈求神灵宽恕我的无知,企盼神灵驱赶我身上的病魔。我想,寂寞的母亲,当父亲为养家糊口外出打工,母亲也一定在每一个清晨转动经筒;我想,孤独的母亲,当我为了前程求学异地,母亲也一定在每一个夜晚默捻着佛珠。其实,当她叩拜心中的神,只是为了她生命中的神——父亲和我!
康复出院后,在车站送别母亲时,我对她轻轻说:“妈,愿菩萨保佑您一路平安!”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母亲眼中从未有过的光亮。我知道,母亲将日日打扫心灵的神坛,让那道圣光时时刻刻撒播在她贫瘠而富有的岁月。一如我,在紧张的学习之余,会偷偷跑到一个角落,遥望苍穹,学着母亲,轻闭双眼,任心灵在遥远的领域驰骋。
我们是生活的过客,为了想要的幸福,匆忙地赶路,也变得更加的理智。而母亲生活在她的信仰中,显得那么端庄,仿佛宁静的山村。偶尔,让我们放慢远行的脚步,在自己的心灵深处空出一方净地,安置我们的心灵之神。在午夜卸下沉重的包袱时,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一回虔诚的祈祷,为我们所爱的人,为我们生命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