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窗外,有一棵桃树,从起先的不足一人高,到如今的需仰头才能望见全部树冠,已然历经了几个年头。春分前后,一树花总叫人看不够。散步的时候,经过它;回来的时候,即便绕道,也要经过它。花花朵朵,郁郁累累,一派繁华气象,将年久颓唐的小区映照得新鲜热烈。新绽的绿叶丛丛点缀其间,好像在繁丽的丝绸上飞针走线,华丽的底子不改,却多了另一层清幽的气质。桃花的美,美就美在清气上,不比牡丹那么硕大浮艳——然而,桃花也是艳的,它的艳,是深艳,间或有那么一点佻丽,显得悦人又悦己。半上午的时候,我在厨房水槽前洗菜,也不忘把头偏一下朝窗外探——满树花朵一齐静在那里,似乎象征着一种高蹈浮世的精神世界,默默地提醒着一个整天沉湎于柴米油盐中的人挣脱出来,看它一看——满树新绽的桃花红,仿佛一面镜子,人的琐碎一览无遗,躲都没处躲。
春天,走路的时候都要睡过去,仿佛只有一双眼睛醒着,看这望那。小区足球场边几排水杉,远远望去,笼着一层绿雾,似有若无,像青障,待走近了观察,原来细针一样的叶已经破壳,水雾雾的,披着一层薄绿。这种绿有湿淋淋的气质,且相当脆弱,早晨毕竟有点寒凉,水杉细嫩的针叶稍微有些发抖,似乎经不起寒风的一再吹拂,好在捱到午后,元气就恢复过来了。
早春最可珍贵的,就是这一点点绿,它们大多没什么野心,一点点地往外长着,缓慢,耐受,不疾不徐。也有个别的植物等不及似的一股脑地往外挣着挤着,比如抽苔的萝卜花和青菜花,是以一瞑一寸的速度飞驰;比如桃花——明明昨天黄昏的时候还都是颗颗苞蕾,才过一宿,就都绽成了花朵。那种桃花红,真耐看,即便不下雨,也是水色弥漫的,始终没有枯意,一直到它落,都葆有新鲜感。
夜里翻一本杂志,看见韦庄的《思帝乡》,着实被“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惊了一下。一个姑娘,春天为何给了她这么深的无惧?纵然被抛弃,也不会感到羞耻——她怎么如此舍得自己?她简直不要命,像一张满张的弓,在杏花春景的催发下,一支好箭蓄势待发,爹娘也挡不住……
杏花,我无缘见识,只吃过小黄杏。想象中,杏花应该比桃花开得小,果实决定了花蕾。然而青杏在文学里却是一个永恒的意象,青桃就比不过它了,前者胜在“酸”,后者输在“涩”上。但是,单论花朵,桃花应该不输杏花,关于它的美,古诗词似乎总归不能达意,崔护的那首,我并不喜欢。
桃花一年年地开,一年年地清高孤独着,而咏桃花的总逃不掉通俗的窠臼。文字是有局限的,它不能到达的地方就是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