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侯,娘的最大愿望,就是让我们好好上学,将来做一个拿起报纸就能念的人。
娘出身贫寒,童年时别说上学就连吃饭都是问题,只好跟着娘的娘,在地主家当女佣。解放后才有机会学文化,进了村里的业余扫盲班。但那时已经拉家带口,纵有满腔热情,也抵挡不住家务的消磨,她只学会并记住了自己的姓氏——田。用娘的话说,一个方块地里,一横一竖,两个人耕作,就是“田”。
娘生活的那个年代,人们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就围绕着大郭村火车站,为石家庄市内的企业拉脚送货。可到了市里,想去个厕所都很难,不是找不到厕所,就是找到厕所不敢进去,因为不识字,不知道哪边是男的,哪边是女的,只能在外边等着,看到有人出来了才敢进去。那种说不出的憋屈穿心进肺。
文化大革命初期,村里来了工作队。晚上,生产队会隔三岔五招呼人们去开会。那些从城里来的人,识文断字。娘抱着弟弟,我靠在娘的旁边,那时我大概不到十岁,蹦跶了一天,不一会两个眼皮打架,晕晕乎乎就睡着了,一到念报纸的时候,娘就会摇摇我,哎,快醒醒,开始念报纸了。在娘的眼里,拿起报纸就能念的人,是很了不起的,听了不起的人念报纸,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1973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公社里的高中。当时哥哥参军,父亲多病,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艰辛。好心的队长和邻居们都劝娘,别再让孩子读高中了,一个女孩子读高中有什么用?但娘却顶着压力,把借来的学费交给我说,只要能上学,就好好上吧,将来做一个拿起报纸就能念的人。
拿起报纸就能念,在今天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在娘的心里,那是文化人的代名词。娘活着的时候,我们读完了高中、参加了高考,先后走出了农村,但却从来没有给娘好好地念过一段报纸。大概娘看到我们长大了、工作忙,也不再苛求什么,只要有收音机就满足了。
生活好了,报纸送到家里,偶尔也会拿起来念几句,慢慢发现,拿起报纸就能念,其实要求很高:要通过标点符号,念出里边蕴含的情感;要通过文字的组合,念出里边传递的信息;要通过句子的表达,念出国家的政策导向。娘说不出这些道理,但从别人念出的声音里,看到了村庄外面的世界。
娘走了已经十年了,每当我想娘的时候,就会拿起报纸来念一段,我想娘不管是在天堂,还是在通往天堂的路上,都会欣慰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