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牵着你的手过街优美文章

时间:2021-08-31

  “哥哥,带我过街可以吗?”耳旁响起小男孩儿的声音时,我正在给车解锁,准备骑行过街。

  这样的声音让我刹那间感到意外,随之而来的是狐疑。那些我所亲历或道听途说的小孩儿行骗的故事,让我觉得,在钢筋与混凝土构建出来的空间里,这样的发生在陌生的小男孩儿和大男孩儿之间的对话,总有些不可思议。

  似乎带着一丝轻蔑,我偏过头去,想探寻我所以为的并不那么简单的一切。我问道:“为什么呢?”小男孩儿依旧重复着他的请求,我不能捕捉到更多我所想要的信息。

  时值正午,正是学生往来穿梭于此的高峰期,太阳把光散布到每一个角落。个体之间的防备被浓密的人群稀释,并未完全消除,但我已经决定带男孩儿过街。

  走向路中心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位朋友讲过的一件往事。在一次赶赴同学聚会的途中,朋友见一女子端坐于桥边,担心她会出什么状况,便特意下车询问,还叮嘱旁观者,如果发生意外,务必伸出援助之手,然而旁观者皆不以为然,觉得朋友太过单纯。女子告诉他,自己只身从湖南来到佛山,身无分文,无以回乡。朋友简单询问了其还乡所需费用之后,慷慨资助了她两百元,他原本要用这些钱为聚会买单。女子当即离去后,朋友左思右想,觉得总有些不对。朋友告诉我说,后来他知道,从佛山到湖南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并据此认为自己当时太傻,被骗了。

  我并不傻,之所以决定带小男孩儿过街,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相不相信他,他都不足以对我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和侵害。

  刚走到马路上时,车从右边开过来,小男孩儿紧跟在我的左边。刚过马路中间,一辆公交车从我们左边疾速驶来。跟长沙所有的公交车一样,它似乎并不打算减速,而是明显拐过一个微小幅度的弯,想要直接越过我们。我加快了步子,小男孩儿有些跟不上,慢跑起来,不想倒跑在了我的左前方,刚好暴露于公交车前。车越来越近,男孩儿有些惊恐,迅速从我身前绕到了右边,与此同时,我一手将单车提起,给他挪开空间,一手将他正在移动的弱小身体护住。男孩儿抓住我握着单车的手,我们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向街的另一边。

  小男孩儿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我终于知道,他是真的不敢过街。

  小时候,经常到大伯家玩。我家在乡下,大伯家在镇上,且刚好在国道边上。大伯家门口频繁疾速而过的长途汽车总是让我远远地就感到莫名的害怕,长辈也总是叮嘱我不要到马路上去,所以我从不轻易独自穿过马路。马路于我俨然成了禁区,仿佛只要我胆敢踏入,以我的步长和速度,总难逃被汽车追过来的结局。

  小男孩儿的动作,让我感觉到,他跟我小时候一样,对马路抱有某种恐惧。甚至他的父母也曾三番五次叮嘱他,不要一个人穿过马路,毕竟现实生活中,发生在马路上的惨剧太多了,连成年人都要提防“万一”。

  过街之后,我仍旧追问小男孩儿为何要我带他过马路,然而,他所说的,除了“谢谢”,仍旧没有更多。小男孩儿并未马上离去,他一直看着我,带着微微笑意,如释重负,已经没有了请求时的害怕被拒绝,以及公交驶来时的慌乱。

  我彻底相信了他,并开始反思这种信任为何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我记得朋友在讲述他的往事之前说,少时太多天真和善良,总觉得一切人事都是好的。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慢慢看清了这个世界。而资助女子,便是他所谓的“一些事情”中的一例。我记得当时曾劝慰他说,可能女子家处湖南深山,据我的经验来看,如果真是如此,她所说的费用额度倒也不假。

  其实谁都无法确定女子是否是在行骗,甚至按所谓的常理推测,朋友被骗的概率更大。但我想,事情既已发生,用一种可能证明女子所言不假,不但可以让朋友免于受骗的羞怒,更是给予了女子一份信任。后者显然更为意义重大,女子不只是女子,而是茫茫人海中,随时都可能跟我们任何一个人发生交际的个体中的一个。所以,给予女子信任,便是给予所有人信任。

  我之所以在一开始对小男孩儿放松戒备,很大程度上,并非出于生理上的差异,而是来自人群给我的安全感。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可以将自身安危交付给由个体组织起来的人群,然而人群中的个体却随时随地都可能给我们造成危机感。

  然而,人群太过庞大和抽象,带来的安全感也同样如此抽象。我们存在的需求显然并不止于安全的层次,还有更为复杂、具体和温暖的内在感情需求,假如说安全感是轮廓,那么内在的感情需求则是纹理,细密而清晰,让我变成具体、饱满而鲜活的人。人的感情寄托来自个体,而非人群。

  由此可见,将信任交付于人群,而放弃了对个体的信任,是一件多么得不偿失乃至可怕的事情。当然,这跟少时的天真有着本质区别,并非任何一例行骗事件所能反驳。

  我想,城市里任何一个孩子的母亲都曾教过孩子,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这似乎是一条经验,理所当然地显得正确和必要。然而,在乡下,小孩儿很少听到这样的叮嘱,正是诸如此类过度“正确”的教诲,变成了钢筋混凝土,隔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这个世界变得干燥、呆板、冰冷。

  所以,我庆幸,小男孩儿并未完全听妈妈的话。

  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他选择了向我提出请求,这是对个体的信任,是对我的信任。所以,我该为小男孩儿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感到骄傲。

  假如下次,仍旧是这个小男孩儿要我带他过街,我会毫不犹豫地牵着他的手一起走,那无疑是一幕美的场景。假如世界万象由这样的一幕幕构成,那么,这个世界便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