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把三爷的二儿子,叫。
黑爷并不黑。不仅不黑,还生得白白净净,根本不像从黑土地里滚出来的娃娃。
可是,为什么叫他黑爷呢?
黑爷出生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三更半夜。当黑爷呱呱坠地时,三爷对着天空估算时辰。黑咕隆咚的天空,如同抺了一层又一层的黑漆,见不着一丝一点的光明。三个月过去了,三奶奶督促三爷给孩子起名字。烦了,急了,上火了,三爷才连叹几口气,说拉倒吧,就叫黑子了。
看着白白净净的黑爷,三奶奶心想,这娃生得像个俊闺女似的,怎么给俺起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委屈了。可是,三爷是个爷们,家里的顶梁柱,得让他说话算数,有尊严,有面子。再说了,叫小猫小狗的多去了,叫黑子怎么啦。
三爷家的辈分高,黑子的辈分自然也高得吓人。黑子上小学的时候,村里的好事者,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叫起了黑爷。黑爷不生气,很得意。白白的下巴上,闪烁着几颗白牙,继而将白亮的笑意,闪烁在白白的脸庞上。管它是黑爷,还是白爷,反正都是爷。别人一叫,黑爷竟应了下来。黑爷应一声“唉”不当紧,今生今世,黑爷这个光荣称号就戴在他头上了。三爷听到后,也没表示反对,只将一抺微笑挂在嘴边。
黑爷上学上到初中毕业,在我们那一带的村庄,屈指可数。
黑爷下学以后,队长就安排他当生产队会计。
正是吃工分拼劳力的年代。割草、拾粪、上工都要记分。上交、分粮、义务工皆要分配。亩产、单产、布票还要计划。队里少不了黑爷这样有的人。
村里的孩子们,对家里的最大贡献,就是割草。大人们干地里的重活,孩子们也不甘落后,沟塘渠边、田间地头,时常跳跃着他们的身影。
孩子们喜欢黑爷称草。黑爷不是板着脸,而是笑眯眯的。他将一筐草往称上一挂,秤砣还没站稳,便高喊一声:狗子十五斤,热闹十斤,二妮十一斤……年终一决算,孩子们挣到不少的工分。可是队长却犯起嘀咕,这些孩子,怎么这么能?
队长喊来黑爷对账,说不对,我一年到头不缺工,才挣这么点工分。一个屁孩子家,怎么可能挣到那么多工分?是不是称草时有问题?
黑爷说,不会错的,每一筐草都是自己亲自称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差。
看着几头瘦得风能吹走的牲口,队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第二年,队长换人称草,只让黑爷记账,并且还安排一个监督的。年终一决算,可不得了,比上年少了近三千斤草。
队长差点儿将巴掌贴到黑爷脸上,说你小子,敢跟老子耍心眼儿。这一句骂声一出口,立马戳了马蜂窝。三爷不愿意,村里的老少爷们也不愿意。他们指着队长的鼻子骂,你小子称老子,你老子还是个小子!你是谁的老子?说清楚,否则,打死你个小子!
队长被赶下台,黑爷当队长。那些饥荒的岁月,生产队里虽然亏了不少,村里却没有出去讨荒要饭的。
黑爷在方圆村子里出了名,上门说媒的踏破了门槛。三爷笑眯眯的,准备了瓜子、糖果和茶水,随时在老榆树底下招待客人。当然,还要准备饭食。媒人说上半天,留下吃个便饭还是应该的。
黑爷不愿意,一心扑在生产队的工作上。一来二往,三爷怀疑黑爷心里有主了。问黑爷是不是在上学时谈了?黑爷急了,说哪跟哪啊。那时,还不时兴谈对象。
曾经闹过笑话。东南庄的乔家和西南庄的宋家,两家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媒人分别跑到她们两家,给黑爷说媒。本来,她们两家都觉得自家的姑娘不一般,自然高抬自己。媒人说,往北十里,有个叫黑子的小伙子,是个百里挑一的孩子。可是,她们两家都是急性子人,一听说黑子黑子的,双手都摆得像风中的树叶子似的,嘴里说算了吧。后来,黑爷定了亲,两家人一打听,原来是他,肠子都悔青了。她们两家互相猜疑,怀疑是对方捣的鬼,闹出不解的误会。
黑爷最后与人高马大的刘姑走到一起,两口子为人善良,在村子里口碑极好。
当然,刘姑和黑爷的感情很深,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