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于山中读古桥,那桥短如画一点淡墨,然那桥栏古苍老色,又像画家笔下的残笔剩墨。曲曲弯弯一条河,再架一弯石桥,弓横两岸,你想象有多美。桥点景色,小桥流水人家。桥,不管石拱桥,木板桥,风雨桥,楼桥,都有美的韵味。有水就有桥,水桥不可分;水是桥的动,桥是水的静。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写下“晴虹桥影出,秋雁橹声来”,“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桥三百九十栏”。桥是诗人的了。可是,桥本不为诗不为看,只为走人,只为运输,只为沟通。因此,才有“人桥”——老师背学生上学当劳动模范的;才有“筹建桥”——请客送礼老师献贞操的故事。今天,我站在江南的小溪边,想着一座桥,想着一个人,想着一件事。
溪,还是那条溪,只不过上面架起了一座桥。桥这边是井架林立的矿山;桥那边是红瓦白墙的学校。站桥上细细看山、看桥。桥如一人弓着背,并连矿山与学校,在青山亮溪中格外醒目。尤在春雨潇潇季节,象一虹采练飘来,却又飞不到面前。给人一种欲抓不能,欲放不能之苦楚。原来,溪上的桥根本不存在,她只是我立在溪边的一个幻影而已。就象《断桥约会》中的白素贞,希望与白马王子许仙相逢西湖断桥之上。
去年春,是四月,是雨天,我为完成特约记者任务,去江南某矿采访,该矿宣传科王干事热情地接待了我。王干事人到中年,短发圆脸,给人有种特有的中年妇女世故。待我安置下来,她却没有立即给我提供线索,倒口若悬河叙述说起这里一位姓魏的刚去世的工人通信员来。我喝着茶,看窗外,雨在下着。雨像绢丝一样,又轻又细,听不见淅淅的响声,只觉得好像这是一种湿漉漉的烟雾,轻轻滋润着。她强忍着悲痛说:“唉,他就这么突然死了。那天早晨毛毛雨,他背着10岁儿子涉溪上学,被山洪冲走了,孩子被树枝挂住了,而他却死了。”说着,她眼里闪着泪光又叹到“唉,他才四十岁,还是农民工。”闻之,我深为惋惜地说了句:“真是可惜了!”因为下雨,我也没去矿上,便到招待所看电视剧了。
第二天,雨是停了,可王干事又扯住我,仍然说起那位姓魏的已去世的工人来。我只得应付着听他叙说,心里却想着稿子任务。被她一扯,上午就过去了。王干事,王干事,显然还没有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看她都已四十好几了,但吐谈说话却呈现出少女般的圣洁。不知怎么的,听她多次叙述,这天晚上,我脑海里便有了死者的模样。方脸,矮个,矿工装饰。虽高小,可特爱写作,每年寄出百余件稿子,然被刊用的又极少。尽管如此,他仍不停地写,又不停地投寄,其勤奋精神终于感动了矿宣传科,由此被聘为矿业余通讯员。对此,他更加勤奋,利用业余时间采访,常常徒步十几里路追踪采访对象,晚上回来又忙于写作。春天,他看到孩子涉溪上学,即向报社多次写信反映,建议矿与村合作架座桥。
王干事说的故事虽生动,但并末打动我的心,听了也就听了了之。不想,这天,王干事突然找到我,激动的说到:“老魏妻子找我来了。她说,老魏死后,矿上作了一次性了结处理,给了一万元钱,她想用这笔钱在溪上架座桥,既纪念老魏的死,又可以让孩子们平平安安地上学。她说,怕钱不够,要我想点办法。你看,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不用这钱留着过日子,却象老魏一样想着建桥。唉,她真可怜。建桥没有十万元行吗?可我又没办法帮她,怎么答复她呢?”
这天夜里有月亮,月光静如水,可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想着王干事说的帮忙,才真正理解了她的悲衰和她的泪光。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之爱好写作与死去的老魏不正有着很大的相似么?冲动促使我提起笔要写写老魏,然下笔却没了词,原来,这位无名者的形象竟是如此地平常,很难从他身上找出闪亮的光点,如是,我的冲动也便就烟消云散了。今年春天,我又遇见了王干事,这时的她却无话了,还是我提起了老魏妻子建桥的事。然王干事判若两人,全没有了往日的思念和悲衰之情,只是淡淡地,淡淡地说道:“老魏妻子在建桥不可能又无果的情况下,将一万元全捐给了当地的一座寺庙修庙了。”
我的心绪顿时乱了起来。建桥与修庙,尢如一张黑白照片,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促使我在心中发问:“这位妻子的感情何以出现如此之大裂度呢?”我又自问:“是建不了桥,求菩萨保佑孩子上学平安?”我不得其解,从此,我的脑海里就常常涌出一张白纸般的茫然。好在我也就常于白纸上幻影,那矿工,那妻子,那学校,那闪亮的溪,那弓着背的桥,那桥点景色,小桥流水人家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