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8月7日。立秋。壶口瀑布。
涛声轰响。浊浪排空。
万鼓齐鸣中,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成千上万匹马从远处呼啸而至,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群马过处,尘烟四起,雨雾迷蒙。
马蹄声越来越急,骤雨一般。
千军万马,踢踢踏踏,万壑惊雷;推推搡搡,前呼后拥,纷至沓来。
却不料,一到壶口,群马失蹄,齐齐坠一落!
一个接一个,一个重叠着另一个!
一刹那,马群一发出了不可遏制的怒吼,在石破天惊的吼声中,它们扑腾,挣扎,撒扯,翻转,飞跃,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跟岩壁争,也跟自己争。它们用自己健壮的身体撞击着岩壁,拼死一搏,即便知道自己粉身碎骨,也临崖一跃,勇往直前,慷慨以赴。
千山飞崩,四海倾倒。
雾锁长空,云烟如箭。
果真是千里黄河一壶收啊。
仿佛从群马的咆哮和撞击中已经预感到对抗的结局,岩壁们跺跺脚,叹息一声,松开了臂膊,闪开了身一子,留下一个豁口。
于是——
万马欢腾,重整旗鼓,一马平川,放歌而去。
( 二)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却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蓦然回首,却又恍然一惊。
是秋。
我看见她浅笑晏晏,款步而来。她走过我的身边,只当我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走到一块巨石边,站定,提着裙裾,踮起脚尖,轻轻地立在壶口瀑布飞一溅的浪花之上。
只是一瞬间,就将一条气贯长虹的大河,悄无声息地染成了深秋的黄色。
忽然想落泪。
我不去问自己为什么。
我知道我不能轻易写壶口,我可以去写坝上的小花小草小鱼小蟹,甚至一只歪头歪脑过马路的小田鼠——它们都和我如此的亲近。壶口不同,我走近它的时候,它溅了我满身满身的泥浆。我去擦,却将浓一稠的深黄色的一点,擦成了薄薄的淡黄色的一片。
有一次我给我的宝贝们讲一篇文章,文章里提到巴特农神庙、古罗马斗兽场、园明园遗址、九曲黄河等。我做了个简单的课件,把自己拍的照片放在课件的最前面,让我深感遗憾的是,我唯独没到过黄河,没到过壶口,课件留下了一个缺口。我对我自己说,我一定要走一趟壶口,一定——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我想:相同的景,入了不同的眼,便是不同的景。比如箭扣,比如壶口。它入了庄子的眼,便成了庄子的箭扣、庄子的壶口了。若庄子不能描述出壶口之美的万分之一,千千万万个壶口之中,那个只属于庄子的壶口,也会很大度地淡然一笑吧,也无需问为什么。
——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