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那些斑斑驳驳的岁月里,有两个日子是最令人牵肠挂肚的。一个是过年,一个是过生日。
过年就不消说了,为了那么一天,我们苦苦翘首一年。扳起指头左数右数数来的一个日子,而收获其实并不大,往往就是一封100响的小挂炮。当然也有崭新的小毛票用作压岁钱,不过那纯粹是种礼俗,放在口袋里还没捂热,母亲就变着法子收回去了。而过年的乐趣始终是无可替代的,父母因禁忌而收敛了对孩子的打骂,整个春节里孩子们极少流眼泪,总是开开心心的。
过生日是仅次于过年的好日子。但过生日的气氛远不如过年。因为过年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的集体节日,而生日仅仅是属于小家庭属于个人的。不是至亲好友,不是逢十的大生,极易被人疏漏和遗忘。
过去的乡下,为图个平安,有把小孩子贱叫的习俗。因而小孩子过生日也就有个别称——狗过桥。往往在生日前好几日,父母亲就会时常念叨:狗要过桥了。每每这时,我们兄弟姐妹们就会相互挤眉弄眼,暗暗猜想究竟轮到哪只狗过桥,待回过神来弄清了,就免不了一场开心的笑闹。
那时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小孩子的生日自然不可能过出太多的花样和意思来,常常是煮一个鸡蛋算作特别的礼物。纵使这样,母亲还要巧妙地避开小弟小妹们,心怕这生日蛋不小心钩出他(她)们肠子里的馋虫来。假若一时方便,父母亲心情又好,小家庭就有可能趁机打个牙祭。杀只鸡或宰只鸭,给过生日者特别赐予一只鸡腿或鸭腿,一家大小也都跟着沾沾荤腥解解馋,那些清汤寡水的日子的确太需要油水了。
10岁前,我是非常在意过生日的,哪一次吃了什么东西,哪一次得了什么奖赏,都牢牢的在心里记下一本账。临近生日时,老担心父母忘了,总要不失时机的翻一翻旧账,直到母亲笑着表了态才放心。然而,百密一疏,我8岁生日时,母亲还是给忘了。
我是九九重阳的,按说碰上过节的生日不容易遗忘。但农历9月间,正是抢收中稻的农忙时节,父母为挣到更多的工分,确保在队里秋后算账时能分到基本的口粮,总是拼死拼命地干活。人都晕头转向了,哪还顾得上什么生日呢?
那天母亲回家时,显得十分疲惫了。她靠在门口的小竹椅上想歇口气,嘴里不停地吩咐儿女们做这做那。姐姐按母亲的吩咐淘米煮晚饭,又去坛子里翻腌好的榨菜。我一见母亲半点没有给我过生日的意思,就冲她发火了:今天我过生日,我不吃榨菜,早上讲好要给我吃好菜的,讲话要算数!母亲一听给怔住了,她自言自语说:哎呀,忘了大事了,真是搓手背哟,哪有好菜哦?见我快要哭出来了,母亲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说:“对不起,娘给忘了,等娘想个办法给你好菜吃。”说完,母亲从堂屋的角落里拿了个鱼篓,转身就出门了。
那时的天色已晚,很快就会断黑。看着消失在暮色里母亲的背影,我心里有些后悔又有些期待,母亲究竟会搞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呢?
母亲回来时,天完全黑了。不用说,她凭着记忆和胆量摸了一段夜路。然而,母亲先前的疲惫半点都看不出来,还挂着一念欣慰的笑。“嗨,快拿个木桶来,捉了一篓的螃蟹,今天这手还蛮吃腥呢!”母亲边从腰间解下鱼篓边招呼着。
屋前的小溪离家少说有半里多路,我们都十分惊异母亲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摸到四五斤螃蟹的。有了荤腥,我们个个热情高涨。母亲架好菜锅亲自主厨,父亲在一旁教我们抓螃蟹时如何避开那一对有力的蟹钳。母亲惟恐我们等得咽口水,索性多管齐下,叫我们将掰下来的大蟹钳和一些小螃蟹,直接放到杂柴燃烧后形成的炭火上去烤。这一下全有事做了,气氛也更热闹了。锅子里在煎炸,灶堂边在烧烤,很快,满屋子便弥满了螃蟹诱人的'清香。
那晚,是我平生吃得最多也吃得最香的一餐螃蟹,我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看作了一回贵客,好像整个螃蟹晚宴就是母亲专门为我8岁生日而特设的。一个差点被遗忘的生日,因为有母爱出场,而弥足珍贵,倍感温馨。我想,天底下能将白开水般的日子过出香甜滋味来的,恐怕只有母亲了。
眨眼间,我便度过了40余个生日。湮灭在岁月风尘里的我的8岁生日故事,恐怕连母亲也淡忘了,毕竟那是一个平淡如水的日子。
我曾想,要将我这个生日故事讲给自己的孩子听听。但转念一想,又能给满脑子卡通大片的孩子讲出什么名堂来呢?我们的成长故事对孩子们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早就腻烦了。从物质条件来看,现在的孩子几乎天天都在过年过节,一个生日party的花销能买几箩筐的螃蟹。作父母的常常感到逼迫孩子吃个鸡腿什么的简直比登天还难,这完完全全是个营养过剩的时代。
而今,我每每看到孩子们十分潇洒而淡然地打发着生日,心里总觉得他(她)们的世界里似乎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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