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初,已经病了一年多的母亲,病情忽然恶化,几经治疗不见好转,最后不得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靠输药液来维持生命。我们儿女几个守候在她病床跟前,默默地为她祈祷,希望她不再那么痛苦,更祈盼着奇迹的出现。——到了农历的五月初五日那天,我们因事刚出去一小会儿,再进入到病房去,母亲就很安静地睡着了——但已经是永远的睡着了……
一晃眼,母亲逝世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她那单薄的背影。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坚强的人,虽然她的身体很瘦小,体重好像从来都不超过八十斤。但母亲背着药箱(她还能骑马,她曾留有一张背着药箱骑马下乡的照片,很是飒爽)出诊时,她那渐行渐远的单薄的背影,时刻都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为鼓励我的一个精神动力。
母亲并不是本地人,她出身在东部一个相对富足一点的地方,她父祖的那一辈曾经是富农成份。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她冲破当地和家庭世俗的观念,只身到外地去求学,并在医科学校毕业后,响应祖国的号召,支边来到了本地,她这一辈子就扎根在这里。母亲是个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人,由于富农的成份,她只能战战兢兢地生活,兢兢业业地工作。父亲出身于贫雇农家庭,这个成份倒是让母亲在那个年代里得到了些许的庇护,政治上并未受到大的冲击。她整天忙于公家的事务,对自己的孩子并不能像有的母亲那样呵护备至,母亲对我们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好好读书”。但我们当时并不能理解,因为我们上学那会儿,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流行“读书无用论”,干嘛还要让我们好好读书呢?
父亲不知道是因了何事,被下放到乡下卫生院,母亲就带着几个孩子,自己在县医院上班。日常生活上,她更加无暇仔细照顾到我们。我是家中长子,很小就得学会做饭,照顾弟弟妹妹。母亲给我的印象,是上班赶,下班也赶,脚步总是匆匆的,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休息的时间也比较少。更多的是,看到她背着药箱出诊时,那单薄的背影。
那个年代的医务工作者,经常都要沉到下面去,医生出诊,更是家常便饭的事。乡下有急诊,值班室一通知,就得马上要出诊。如果是在深更半夜出诊,母亲就把孩子们反锁在家里,第二天赶不及回来,我们上学迟到或者旷课,被老师批评了,就对母亲有所抱怨,但她从不做声,也不解释,只是默默忍受着。
母亲不会对我们讲什么大道理,更不会跟别个一些母亲那样,对着自己的孩子絮絮叨叨。当我们遇到困难和挫折,情绪不好的时候,她也最多一句“坚强一点”,就让我们自己去面对,并让我们在磕磕绊绊中学会坚强。
母亲她不是不关心我们,只是工作压力太大,把她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经常要值夜班,夜餐只是二两面条,还捎带着一点点的猪肉,她总舍不得吃,要带回家留给孩子们。她原本不会包粽子,但在年节里看到别家的孩子有粽子吃,她就很着急,硬是利用自己有限的那一点空闲时间,摸索着练习包粽子,终于让我们也像别家孩子那样,在年节里享受到粽粑的滋味。我上山下乡当知青那会儿,每逢家里加点菜,母亲都会让父亲骑着自行车到十里开外的乡下叫我,我不能回家时,她总要留出我那一份,盼着我回去吃。
不知不觉中,我们长大了,生活条件好了,母亲再也不用出诊了,——轮到我们忙工作的时候,母亲却忽然衰老、多病起来。那些年,我也想抽出点时间多陪陪母亲,为她做顿好吃的,但总是忙、忙、忙,抽不出时间,其实那也只是借口罢了,总想着下一次吧,下一次吧。哪里有那么多的下一次呢?
母亲病重期间,她原本就弱小的身体,更是瘦得不成样子。我们在看护她时,时常能感觉得到她疼痛难忍,但她从未叫过一次痛,喊过一声疼。母亲用她的勇气和行动,向我们诠释了她经常说的“坚强一点”的这个“坚强”的真谛之所在。母亲在弥留之际,以博大的心胸,平静地面对死亡的降临,并以此为我们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母亲走了,走得很平静,走得很安详,她甚至都不跟孩子们告别一声,也没有留下任何的嘱托,就这么走了,走了已经有十多年。她只为我们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这个背影,肩上还挎着个药箱,有时候还骑在马背上,为人们送医送药去。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然而再平凡的人,也有着她不平凡的一面。——母亲的这一面,正是她那单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