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寞失意,却也曾豪情万丈,他寄情山水,却也曾驰骋沙场。或许只有经历人生沉浮几度的大起大落,才能明白他的坚持与无耐,或许唯有历经人世无数突如其来的繁华与苍凉,才能真正理解稼轩的那一句:“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最是金戈铁马处,气吞万里曾如虎。历史给予他太多高洁伟岸,太多豪情万丈,让我始终只记得他的气吞山河,他的大气豪放。傲骨如放翁,亦有一支一生痴缠的凤头钗,却是他,未得红袖添香,只余铁骨疆场,让我看不见他的几许柔肠,他的红泪海棠。
年少求全北方,也曾登山南望,望不尽断壁残垣,望不断满目苍凉。也曾试比天高,直指黄龙,定要山河重整,定要荣归南方。二十一岁,三千余人,单枪匹马,直入敌营,一夜之间,挥敌马下。那是何等的壮志凌云,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的一生,或许就该这样跌宕激扬,或许就是这样大绽风华。但是,若非那南宋政堂,若非那紊乱朝纲,若非那奸臣当道,若非那懦弱君王。他的人生,怎会未得征战沙场,他的宦海,怎会只能一贬再谪,他的品格,怎会屡遭诬陷,他的梦想,怎会直落尘土黄沙。可是他是词坛飞将辛弃疾啊,笔锋一转,方砚青墨,就着几滴血泪朱砂,染成篇篇词章,带着直冲面庞的漫天黄沙,书成他未曾上过的铁马疆场。那些在国运之上的壮怀激烈,担得上一个生生死死,让近千年后的我依旧欷歔异常。这是人人都识得的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却不是我真正识得的稼轩。
几经贬谪,却未曾失意下场,即使最后被迫退出官场,仍未有过借醉忘殇。便求田问舍,便小舟行钓,便停云诗臼,便手种橘千头。意倦须还,身闲贵早,直笑江北求名者,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就这样做一个山水人家,清粥小菜,温厚敦实,炊烟人间,这样的稼轩是闲适恬淡,清贫却从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从此只做一个乡村野夫之时,朝廷一道征召,他便又一次出入朝堂。原来他永远不似陶潜,一经失意,便看破官场,从此做一个桃花源中武陵人,不知秦汉,无论魏晋。原来他始终不忘家国天下,始终准备再战沙场,突然就这样明白三毛的一句话:“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远大的理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生活质朴无华,岁月恬淡无惊,但并非让岁月磨平棱角,而是学会随遇而安,然后静待曙光。
世人皆看到他的豪放伟壮,独我酸楚他的孤寂彷徨,世人皆喜爱他的金戈铁马,只我落泪他的寸许柔肠。原来并非英雄皆要红妆,这一路风烟,独他,与尘世风光,两相为伴,且行且安,且珍惜。这是他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流长,就这样念着黎民苍生,就这样揣着家国天下。在尘世里独自前行,不论远在江湖,还是身在朝堂。或许,这就是他的寸许柔肠,始终落着苍生的红泪,始终爱着南宋这朵海棠。
我总是爱他这一句“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他的一生,有太多无奈,却只为这一句,让人潸然泪下。赢得一个千秋万岁名,却转瞬可怜白发生,岁月太易苍老,还未等到梨花初绽,却已是夏日迟暮。却唯有他,学会将一切繁华飘零散去,沉寂,清淡,淡泊,内敛,只与山水重逢,宛如知己清谈,用那份难得的岁月沧桑,养着梦想。这是要历经多少岁月带给我们的苦难与苦难,再不复年少轻狂模样,却看见时光分明安然无恙,人生还是毫发无伤,才真正学会感谢尘世给予我们这一段清寂时光,从此不论世事无常,出尘入世,都始终不忘梦想。
人生难得的便是称心如意,世事总是爱这样为难世人,从来不给你最想要的奖赏,但又有谁能如稼轩一样,做到不为难自己,即使道路坎坷,尽是崎岖,荆棘满地,杂草丛生,仍然做到采一叶芭蕉当做纸伞避一避阳光,拔几株韧草编成草鞋看一看阳光。就这样走着走着开出绝境里刻骨铭心的花,就这样行着行着,行成尘世里波澜不惊的光。走得从容淡定,似乎本该这样,从不失意落魄,从来宠辱不惊,只始终带着梦想,似只是他一个人的珍藏,万千红尘,只在心最深处安放,生,为它来;死,亦只有它。
“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这是属于稼轩一个人的风华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