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的傍晚里，斑驳的树影摇曳生姿，摇荡在林间的秋千缓缓地上升，又轻轻地下落。秋千上飞舞的精灵不是轻灵的孩童，却是一对沧桑的老人。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们的脸上刻下错落交织的沟壑，然而他们只是笑，静静地笑，安然地笑，一如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男人叫朝。“大革命”刚刚过去，他就这样出生了。家里排行老三，正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尴尬年纪。朝小时候也顽皮过，但看着家里为了给自己筹学费捉襟见肘的困境，十四岁的他毅然迈出了自己打工赚钱的第一步。在炎热的暑假，把一百多斤的石料从河谷挑上工地，来来回回不知跌了多少回，流了多少血，他却依然咬牙坚持着。在那个年代，学好了，就意味着家里的一切都有盼头了。

　　女人叫夕。是家里的老幺，自小没了娘，虽然家庭环境并不算好，但她却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自小和男生一起逃课、偷果子，甚至打架她都干过。但她的成绩却一如既往是班里最好的，虽然她的年龄是班里最小的。

　　因为一场中考，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有了交集，他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进入高中的第一天，夕的眼神就牢牢锁住了操场上那摇曳的秋千。由于风吹日晒秋千显得有些破败，木板上还残留着虫蚀的痕迹，但一切却又散发着安然的气息。夕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秋千，仿佛害怕把它惊走似的。然后用手帕将木板上的灰尘轻轻拭净，徐徐地坐在了秋千上。

　　朝入校的那一天，看到的就是穿着碎花连衣裙沉浸在秋千遐想的夕。

　　他有些木讷地走过去，生涩地问道：“同学，需要我帮忙推你一把吗？”话刚说完，朝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头，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很突兀。倒是性格爽朗的夕，落落大方地答道：“好啊！”朝却是一愣然后，慢吞吞地踱到秋千后面，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轻轻地把秋千推上了天空。

　　摇曳的秋千伴着夕的浅笑，奏出了那个夏日最美的乐谱。

　　三年里，他们是朋友却比朋友更甚。在那个时候吃饭靠饭票，但是朝的饭票却怎么也不够用，从来也没吃饱过。有的时候他会偷偷去抓鱼，收获却并不丰盛。夕也就悄悄地把自己的饭票塞进朝要补的衣服口袋里。而每一次，朝发现这些意外的饭票都会欣喜若狂好一阵子，而夕也每每为自己计谋得逞而暗自窃喜。朝偶尔会从山里采些野果子给夕，那些酸酸甜甜的奢侈品足以让夕开心好久好久。不知道是谁的眼神泄漏了心底的秘密，他们确确实实地走在一起了。

　　高中毕业以后，夕在乡村小学做老师，而朝则奔赴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夕省吃俭用，把每月工资的一半汇给朝，希望即使没有自己在身边，他也可以吃得饱饱的。只是以后的四年里，没人送她野果，也没人帮她推秋千了……四年后，朝回来了。

　　依然是那个操场，依然是那架秋千，依然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夕浅笑着坐在秋千上，朝用力把夕推上天空，那一刻，仿若回到了初次相识的画面，笑靥如花。然后，他们结婚了，简简单单地开始了新的生活，和所有人一样开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庭生活。

　　时光在我们来不及回头的时候，已悄然游走。当年的朝和夕已然不再年轻，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节假日的时候，总能看到这一家三口欢乐身影，爬山、钓鱼、野炊、划船……朝总是想尽办法让夕和女儿开心，因为她为他付出了太多，也等待了太久。慢慢地，朝回来得晚了，眉宇中也多了很多愁绪。但他从来不肯说，她也知道他的压力很大。

　　还是夏天的黄昏，带着女儿，他们再次回到那个秋千。风依旧轻轻地吹，暖暖的阳光撒在脸上，女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欢呼。坐在古旧的秋千上，小女孩满眼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朝：“乖，把绳子握紧，你一会儿就可以飞起来了！”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阳光下跳跃和飞舞，清脆的笑声盈满幸福。朝、夕温暖地看着这个快乐的精灵，手慢慢握紧。朝：“这段日子没怎么陪你们。”夕抬眼望了望朝，又看向飞舞的秋千：“人生跟这秋千一样，有时候你可以飞得很高，但是只要你握紧不放就不会被摔下来，起起伏伏只是过程而已。”朝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用说，夕总能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吧。

　　几十个春秋后，时光的脚步踱过这个秋日的黄昏，斑驳的树影摇曳生姿，荡漾在林间的秋千缓缓地上升，又轻轻地下落。秋千上飞舞的精灵不是轻灵的孩童，却是一对沧桑的老人，一对幸福的老人。

　　秋千飞舞，朝夕之间，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