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中三记美文

时间:2021-08-31

  兰州:山河之间

陇中三记美文

  去甘肃是在七月,起始站无疑是省会兰州。从机场大厅出来后,便受到了“当头棒喝”:干硬的冷风扑面而来,快速卷走暖意,让人忙不迭从行李中翻找外套。南方是大热的暑天,而与此同时的甘肃,寻常的一阵风都隐约带些凛冽的意味。

  从机场到市区,公路不算窄,蜿蜒在光秃的群山之中。那山少有植被,大片的粗糙黄土与风化碎岩一览无余,宣告着天地间最初的荒蛮。偶尔有一闪而过的绿色出现,也许是两三丛梭梭,也许是株细弱的白杨。但这稀疏的绿无法带来更多的生机。它们淡得像一小团雾气,随时可能融散。初到甘肃,目所能及之处皆是掺杂着赭红的土黄色。再往远处,便是暗沉的土灰,朦胧地连接着天际。

  兰州附近多山,但同时,它又是全国唯一的黄河贯穿的城市。群山环绕之下,很难想象竟能在城市的中心看到如此广阔的河面。人道“一碗黄河水,半碗是泥沙”,这不止是在黄河中下游的景象,兰州亦如是。甘肃一带的黄河属于上游,水势大而猛,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滚滚东去的气势。偏红的土色河面将兰州一分为二,仿佛城市心脏地带的一条大血管。黄河宽阔且水流汹涌,是典型的天堑,但渡河也并非毫无办法。黄河边有它独特的摆渡工具:羊皮筏子。筏子由十来个皮囊排列,再在上捆缚木框子组成。组成筏子的皮囊是由整羊或整牛皮制成,又名“浑脱”。浑脱充满气,圆鼓鼓的,皮子呈半透明状。初次看了不免提心吊胆,随时担心它是否会破损。但羊皮筏子渡河时通常都能在激流中稳稳漂浮,顺流而下直到对岸的平缓处,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它的神奇。

  黄河两岸有石滩。石滩开阔平缓,布满大小卵石,时常有游人驻足。黄河水源来自青海雪山,河水冰凉,酷暑之下,河岸附近常有纳凉的人群。靠近河面的石滩上有柳树生长。柳树枝叶丰厚,但不长,且颜色浓重,有着粗犷朴实的美感,远异寻常柳树之纤细袅娜。黄河柳树单独生长的为多,不成林,大都能长到一人合围的大小。柳树扎根极深,有些过于靠近水面,长期受到流水的冲刷,却依旧屹立在石滩上。有时,树本身已完全枯死,光秃秃地全无枝叶,但树干依旧紧紧依附着石滩,直到更猛的水流将它完全冲走。元末明初,蒙古大将扩廓帖木儿兵溃,“至黄河,得流木以渡”,不免使人想到,这流木大约就是黄河柳树。

  到了兰州,自然要尝尝牛肉面。兰州遍地是面馆,这样的形容不算夸张。味道也许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具备清亮鲜美的汤汁,柔顺筋道的面条。牛肉面极富人情味,面条种类与口味弹性较大。从毛细、二细到韭叶、大宽,不同粗细的面条都具备奇妙的口感。同时,红辣油、香菜、葱末、醋等佐料也能根据个人口味搭配。我在兰州吃过汤上浮一层红油,撒进大把香菜,使人吃时浑身发汗,酣畅淋漓的牛肉面;也尝试过不加任何调味料,只由汤、面、牛肉、白萝卜片组成的清淡型,鲜香醇厚,一样令人满足。作为美食,兰州牛肉面跨越了年龄、地域、民族,同时,它也是大西北独特的质朴味道。连我这外乡人,也明显能感觉到,只有在甘肃,在兰州,牛肉面才具备它的灵魂。

  张掖:甘州古韵

  从兰州到张掖一路坐火车,铁轨两旁的风景随之变换。刚出兰州时,窗外之景尚是荒山戈壁,满眼红褐。再向西去,草原替代了荒山。偶有白色的毡房并大群的牛羊出现,是逐水草的牧民在此生活。再往远处,是起伏的群山,山顶连着天边,积雪的山峰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云是雪。草原雪山皆是连绵不绝,在广袤的苍穹下一路延展。初遇此景,豪壮之情陡然而生。

  海拔渐高,气温渐低。有些路段旁是大片的油菜田,七月正是花季。明媚的金色搭配草原柔和的浅绿,却是清新鲜亮得宛如江南风光。“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当江南”,所言非虚。戈壁、草原、雪山、湖泊、花田相映成辉,使得张掖同时具备粗犷与柔婉之美。

  张掖的名字来自“张国臂掖,以通西域”,古称甘州,即今天甘肃省“甘”字由来。在张掖,能明显感受到西域与中原、游牧与农耕两种不同文明碰撞交流的气息。位于河西走廊水草丰美的中段地区,张掖是沟通东西的重要节点。丝绸之路经过它,唐时玄奘法师西行取经亦路经此地。张掖位于西北,边塞气息浓郁;而北凉、西夏都曾在此建立政权,给张掖更添异族风情。但同时,张掖又深受历代中原文化熏陶,在今天亦保留着浓重的古典韵味。

  大佛寺,建于西夏,保存着中国寺内最大的卧佛。在这里,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副著名的回文联,“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释迦牟尼佛涅像长达十数丈,闭目侧卧,笑意隐约,有种独特的禅意。大佛的奇异之处在于双目,平视时双目闭合,但若从佛足处观之,佛像眼睛却是睁开的,似乎正凝视着什么。大佛寺位于市区,是喧嚣红尘中的一处僻静所在。几乎无人在此焚香,大佛寺少了烟雾缭绕之下的神秘感,却更增古朴典雅之韵。寺里收藏了大量明清时期的经文,手抄本和印刷本都有,无一错漏的工整字迹透出礼佛者的虔诚,见者动容。殿前木窗上保留了整面的清代木雕,殿内壁画上绘着《西游记》与《山海经》,精致,细腻,栩栩如生,似乎暗示着古代文化曾经的辉煌时代。

  张掖亦有着令人称奇的自然景观——丹霞地貌。丹霞地貌以临泽为盛,规模宏大,气势磅礴。临泽少雨干旱,也许丹霞的形成与此相关。也因如此,丹霞山上极少有植物生长,整座山都由悬崖峭壁与砂砾组成,以赤红为主色调,间有暗褐、沙黄、黛青等颜色,斑斓异常。人在其中,充分感受到的是自然的伟大与自身的渺小。丹霞山上的颜色分布均是整齐,极少有驳杂纷乱的,不少山峰上呈现出波浪状的彩色纹理,极为壮观。“火焰山”在丹霞地貌中是常态,明亮的红橙黄三色依次排列,仿佛整座山都布满炽烈的火焰。这“火焰”虽是静止的,却能随着光线与观景角度的变化时深时浅,浓淡不一,由此具备了动态的美感,不由人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张掖盛产小枣,在临泽时常能见到枣树。无论房前屋后或者田埂路旁,甚至荒滩旷野都有枣树种植。一路上常有农人兜售自家晒制的干枣,味美价廉。大约是降雨稀少且土质贫瘠之故,临泽枣个头不大,但肉质肥厚,甜细而不腻,食之齿颊生香。买上一包,游览途中随时品尝,风味极佳。

  在张掖,还有一种极富特色的小吃叫搓鱼,既可充当主食,亦可入菜。搓鱼的原料是面粉,小麦、荞麦、青稞面皆可。正是因它两头尖细,中间浑圆,形似鱼苗,所以名为“搓鱼”。搓鱼是手工制成的,当地人几乎家家都会做搓鱼面,有经验的主妇甚至能同时搓三到四条搓鱼。搓鱼能下到汤中煮成类似面条的食物,也能控干水分后干拌而食,各具特色。

  在张掖,随时能够感到,这是一座跨越了时光与空间的城市。现代与古代文明交织,人文与自然奇景共存。古城甘州,名不虚传。

  敦煌:大漠明珠

  提起敦煌,第一反应便是茫茫沙海,便是由此延伸到西域三十六国乃至更远的丝绸之路。的确,这里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之地,汉唐盛世的风采与西域各国的风情在此融汇。敦煌作为为数不多的绿洲之一,祁连山的雪水滋养着它,使它成为沙漠中的希望所在。各国商队、行人,无论是西去东行,都需要在此休整。昔日的敦煌极尽繁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但在今日,到敦煌后人们会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座清静的小城。街面不论大小,无一例外都极其洁净,仿佛有来自大漠的风,吹尽了一切尘埃。敦煌人口只有数万,整个城市显得安宁而略带寂寥。沉淀铅华后的内敛与岁月时光留下的沧桑,在这里有着完美的体现。

  从市区到鸣沙山不过几公里,这意味着真正的沙漠离敦煌不过一箭之地。西北多大风,沙丘移动的速度令人咋舌,但无论风沙多大,敦煌从未被吞噬。到了鸣沙山,典型的大漠风光一览无余:大小沙丘连绵不绝,起伏着延向遥远的地平线。鸣沙山的沙子绵柔细腻,风经过后,留下了形似涟漪的痕迹,那“涟漪”有时竟布满了整座沙丘。由于游人众多,近处的地面上留下了无数个堆叠脚印,凹凸不平,宛如海中细碎的波浪;远处的巨大沙丘却是表面光滑。天空清澈纯粹,呈明朗且浓重的蓝色,无一丝云絮。无阻碍的阳光热情地亲吻着沙丘,使得沙丘自沙脊线为界,一半明亮一半幽暗。随着阳光角度的变化,沙丘上的阴影也自深至浅,奇幻莫测。

  鸣沙山有骆驼,供游人骑行观光。骆驼皆为双峰,驼峰间铺设着木条与毛毡制成的鞍架。赶驼人将四五峰骆驼用绳串成一列,为首的骆驼佩戴铜铃,行动时叮当作响。驼铃声声响起在沙山间,有种独特的苍凉意韵。

  到了鸣沙山便不能不看月牙泉。行百十来步,绕至最大的沙丘后,沙山环绕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弯泉水,泉面弯曲如新月,月牙泉因形得名。月牙泉坐落在鸣沙山深处,“绵历古今,沙不填之”。它与鸣沙山仿佛是共生关系,长久以来,两者一直相互依存。月牙泉的出现无疑为酷热的沙山增添了一丝清凉,一缕柔情。泉边生长着大丛的绿色植物,甚至有几棵古树,树身明显超过了一个人合围的宽度,想是在此生长已久。于靠近水面的树荫稍事休憩,暑天沙漠的燥热之感明显减了许多,偶有凉爽湿润的微风吹拂,舒适惬意。

  敦煌有种饮料叫杏皮茶,大约是由杏干煮水制成。杏皮茶色泽暗红,半透明,味甜而略带酸涩,有淡淡的药气。这杏子也有典故,名为“李广杏”,据说是汉代时,大将军李广由中原引入西域。敦煌呈现出明显的沙漠气候,夏季干热,全年少雨,但贫瘠沙地出产的李广杏却是皮薄多汁,甘美可口。当地人煮杏皮茶多在夏日,冰镇后饮用,是消夏解暑的良品。

  当地饮食已经偏向西域,常见手把羊肉、烤全羊、羊肉串等。敦煌的羊肉,肉质鲜美不带腥膻,瘦而不柴。羊肉配合着孜然、花椒等佐料烧烤烹调,热辣滚烫,香气四溢,俨然是大漠风味。

  逛夜市时能发现,敦煌不少的特产都与沙漠有关,比如胡杨木制成的工艺品,比如驼绒画,比如色彩艳丽、花纹各异的大丝巾。偶尔能见到狼牙挂件、玉石打磨成的“夜光杯”,不一而足。

  学界有门学问就叫“敦煌学”,主要研究敦煌的各种出土文献,而莫高窟正是这样一个文献来源。莫高窟始于东晋十六国,有僧人于此凿壁建洞,用以修禅。而经历了北朝、隋唐等朝代后,佛窟的规模到达顶峰,多达数千个,因此莫高窟又名千佛洞。出去修行的僧人,贵族官员与普通人家也都纷纷开凿佛窟,为的是祈福礼佛。莫高窟的佛窟无一例外都朝向东方,据说是能够最长限度地利用光照,足可见古人的智慧。在这里,能充分感受到,延续千年的古老文明正在以独特的方式,生长着,呼吸着。莫高窟的宁静,带有禅意,充满了灵动与生气。

  丝绸之路上,茫茫大漠中,敦煌是一颗明珠,丝毫不因时光的流逝而失去光泽,永恒地散发着它独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