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民工老潘按照工头的指示,赶到牡丹小区为一户居民维修卫生间的水管。在八单元四楼西户,老潘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和老潘岁数差不多、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男主人很热情,一个劲地让烟。老潘在城里打工已经好几年了,遭遇过很多次城里人的冷落、嘲笑和克扣,今天这样的遭遇,老潘还是头一次。
老潘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二话没说,就打开工具包,开始干活了。大约一支烟的工夫,男主人对老潘说:“师傅,你先忙着,我要出去一会儿。”老潘犹豫了一下说:“这……你家里没人,能行吗?”男主人笑笑说:“没事的,有师傅在我家,我才放心呢。”说完,男主人就下楼了。
老潘心里十分感动。常言说人心隔肚皮,以前遇见那些城里人,看着你干活还放心不下呢,而他对一个陌生的民工竟然如此信任,冲着这些,老潘干起活来十分地卖力。修好了水管,男主人还没有回来,虽然还有另外的活计等着去做,老潘还是想:人家瞧得起自己,自己就要对人家负责,一定要等主人回来才能离开。于是,他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等着男主人回家。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一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原来,这是一间书房,只见里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一排排的书。老潘家在偏远的农村,只念过几年的书,哪见过这么多书呀。老潘走进书房,发现书架上《中学生优秀作文选》、《中学生获奖作文》之类的书特别多。老潘一下子想到了在乡下读初中的儿子。儿子特别喜欢写作文,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很少买这方面的书。老潘不由自主地翻看起来,而且很快就被其中一本书吸引住了。老潘看着看着,竟然爱不释手,产生了带走这本书送给儿子的想法。于是,他掀开上衣,飞快地把这本书塞到裤腰带下。老潘藏好了书,马上又后悔起来,自己这样做,不是变成一个小偷了吗?老潘正在犹豫的时候,门突然响了,老潘赶紧回到卫生间里,装作干活的样子。
男主人手里拿着一包上等的铁观音,对老潘说:“师傅辛苦啦,风里来雨里去,挺不容易的。来来,歇会儿,我特意上街给你买了一盒好茶叶,喝了茶再干。”老潘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他满脸涨得通红,说了声:“不渴不渴,活儿也干完了,我就告辞了。”说完,抓起工具就往门外走。男主人一见这情景,走上前拉住了老潘。男主人越是拉,老潘越往外走,这样一扯一拉,可把老潘吓坏了,再这样下去,那本书可要露馅了。老潘没办法,只好乖乖地顺从了男主人,回到了房间里。
看老潘不再推辞,男主人这才高兴,他先给老潘的茶杯里放了一撮铁观音,然后又冲了一杯滚水。
这边的老潘,见男主人如此热情,把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一回小偷。他心里七上八下,腰间的书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得他不是滋味,老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上一个劲地直冒汗。
男主人一边和老潘喝茶,一边与他拉家常。老潘心里本来就紧张,喝了茶以后,一会儿就大汗淋漓。男主人看老潘尴尬的样子,就和老潘开玩笑说:“我说师傅,要嫌热就把衣服脱了,今天家里就我一个大男人,还能把你吃了啊。”老潘一听,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紧紧地抱住衣服,连连说:“我不嫌热,我不嫌热,俺庄稼人都有点爱出汗的坏毛病。”
喝了茶,老潘左右为难,自己喝人家的,还偷人家的,如果拍拍手走了,实在过意不去,若是把偷书的事说出去吧,自己这张老脸往哪搁呢?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男主人见老潘难为得快掉泪了,上前拉住他的手说:“潘师傅,你心里有啥话,就说出来吧。”一句“潘师傅”,叫得老潘心里“咯噔”了一下,老潘心想: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姓潘啊。他问男主人:“你以前认识我——”男主人说:“不,我不认识你,以前也没有见过你。”
老潘心里觉得奇怪了,他既然不认识我,也没有见过我,怎么知道我姓潘呢?不料男主人接着说:“我不但知道你姓潘,我还知道你的名字叫潘大楼。”老潘一听更加糊涂了,自己确实叫潘大楼,他莫非像诸葛亮一样能掐会算?自己偷书的事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呀!
男主人说:“潘师傅,你不用着急,马上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说完,男主人走进了书房。他在书房翻腾了好大一阵子,嘴里念叨着:“真奇怪啊,那本书明明昨天还有,现在怎么找不到了呢?”
男主人的话,可把老潘吓坏了,他要找的东西,莫非就是自己藏在怀里的那本书?老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他忍耐不住了,抱着脑袋“嗯——嗯——”地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我对不起你啊兄弟,都怪我一时糊涂,偷了你的书。”说着,老潘从腰里取出了那本书,不好意思地递给了男主人,停了一下,老潘难为情地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姓和名字的?”
男主人笑了笑,拿着老潘递过来的那本《中学生作文选》,翻到了第25页,这页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作者是潘小宝,作文里写道:“我的爸爸是一位农民,名叫潘大楼,今年42岁了,他高高的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嘴巴,看上去憨厚诚恳。爸爸的额头上,有一个‘大’字形的伤疤,那是他在城里打工时,为救一位同伴留下的……我的爸爸虽然是一个农民,却常年生活在城里,做一名农民工,他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和许许多多的工人师傅们一起,建成了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我的爸爸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我想,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只要拥有一双勤劳的手,一颗善良的心,都应该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写的好人……”
看完作文,男主人对老潘说:“这篇作文的作者潘小宝,一定就是你的儿子吧,前几天,我读完了这篇作文后,非常感动,我是一名老师,知道没有真情实感,是不会写出这样好的作文的。今天上午,你来我家修水管,我一眼看到了你头上的‘大’字,就猜出了你的身份,我想给你倒杯茶,却发现没茶叶了,就上街买茶叶,想到——”
老潘红着脸,惭愧地说:“没想到,我是一个小偷。”
男主人说:“不,你不是小偷,当你看到你儿子发表在书上的作文时,你才情不自禁地把这本书藏了起来,准备送给儿子的。你是一个可亲的爸爸,是一个可敬的父亲。就像你儿子作文里写的‘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写的好人’这本《中学生作文选》还是送给你吧。”
老潘接过书,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