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对我来说是黑色的一年。自从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公司后,我的工作一直比较顺利,由最初的质量跟踪员,被提拔为业务部经理。正当我踌躇满志放手大干时,却出了个天大的意外。
2002年春节过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外地口音的人说看过我们公司网站上的产品介绍后,准备进一批货,要到公司看一看。为了揽接这笔业务,我放弃休假时间跟他接洽。到公司看过样货后,他表示很满意,并当场要求进货。由于当时公司还没有正式开工,新产品没有出来,只有仓库里剩一些去年的陈货。这个人要货很急,他又到仓库看了看,勉强同意先把陈货拿去,但同时表示能不能卖出去还是个未知数,问可不可以先付少量的定金。我有些犹豫,最后想到这批货如果能卖出去,是对公司极大的贡献,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谁知货发出以后,那个人从此音信全无。此时我才知道,他留给我的身份证等资料全是假的。也就是说,我遇上了一个骗子。这批货价值一百多万,我只拿到他五万块定金。事情发生后,公司报了警,然而人海茫茫,能不能找到骗子只有天知道了。
一百多万打了水漂,而这都是我的责任。我由一个功臣变成了公司的罪人。最初的几天里,几个平时要好的同事一致怂恿我赶快离开。一百多万,让我赔是赔不起的。
我真是心如刀绞。一走了之吗?我是为公司办业务,出了差错,把摊子甩给公司,好像也顺理成章。可是就这样走掉,我在良心上怎么也过不去。我是因为急于为公司销售产品才犯的错,为什么要选择逃避?为什么不能将责任名正言顺地承担下来呢?
那几天是我最痛苦的日子。走与不走的问题,尖锐地摆在我面前。还有两三天老板就要从外地回来了,他会怎样处理我?同事们还在劝我赶紧离开。可最后,我咬着牙,摇了摇头。
果然,老板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把我找去,劈头一顿骂。骂累了,老板一挥手,叫我马上卷铺盖走人。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同事们围了上来,他们都认为老板愿意让我走,实在是一件大好事,也就是一百万的损失,是不需要我赔偿了。其实老板知道我的底细,让我赔根本不现实。他也是无奈之下让我走人。然而正因为如此,我更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如果就这样走了,我暂时轻松了,可这100万将会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成为一辈子的心结。
第二天早晨,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公司大门。我没有进业务部,因为那里肯定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像一个刚进公司没被安排工种的人一样,四处寻找机会。我看到有个清洁女工正在拖地板,连忙跑过去,拿起抹布擦桌子。一会儿看到有个勤杂工收集废品,我就上前帮忙,把收集起来的废品背下楼去。然后我进入车间,碰到工人人手不够的地方,就加入进去,跟他们一起干……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午饭的铃声响了。我走出公司大门,到对面一家快餐店买了一份快餐。饭后又进入公司,到人手少的地方去帮忙。
一天过去了,第三天第四天我还是这样干。很快有人发现了我的存在,他们惊讶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还希望老总发给你工资吗?我摇了摇头,苦笑一下,然后继续干自己的。我很清楚在我周围,是一片什么样的目光,有怜悯,有同情,也有讥讽和蔑视。可我强忍着,视而不见。
几天后终于被老板发现了。当他看见我还在公司里出没时,把我叫到办公室,生气地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叫你走你却不走,怎么赖着了?我告诉你,你就是天天来干,也是白干的,我不会发你一分钱!”我知道,老板对我的怨气并没有消散,他现在真的是不希望见到我,我的出现只能给他带来烦恼。可我就是为了消去他这份怨恨才留下来的。我诚恳地对他说:“我留下来,就是想白干的,我到公司干活,不必发给我一分钱。”“那是为什么,难道你就想用这个方法,来偿还那些损失?”老板瞪着我,不耐烦地挥着手,“你也不想那是多少钱,你这样做杂活,多少年才赔得出来?”“我干的活,能抵多少就抵多少,这几年里,我会一直在这儿干的,希望老板不要赶走我,给我一个机会。”
我说完以后,老板沉默了。好久他叹了一口气,不置可否。
我还是坚持在公司里干活,干着没有工资的活。起初一段时间,我还有一点积蓄,生活能维持。但没多久就发生了经济危机。看当时的情况,公司是不会再次接纳我的,为了坚持下去,我必须另外想办法挣钱。通过中介公司,我找到了一份发广告的差使,每天天不亮就骑车出门,往居民家的信箱里分发小广告。我的英语基础比较好,夜深人静时,就跑到网吧上网查资料,翻译后投给相关的报刊杂志。星期天公司关门,我就到公园去,帮人擦起了皮鞋……
房东也知道了我的处境,他很同情我,除了降一些房租外,还安慰我,经济有困难时,房费可以欠一欠。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我咬牙坚持着,还像个正式员工一样,一星期五天地跑到公司去干活。
当然,在这期间,我并没有消极等待,我常去公安局打听案件的进展情况。尽管这批货不可能被追回了,就是抓到了那个人,钱也没有了,但我还是希望能抓获骗子,给公司一个交代。同时我也存着一份更远的期望,期待公司再次接纳我,让我有再次发挥能力的机会,替公司多创收益,从而弥补自己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有这样一份坚定的愿望,我才一天天坚持着。
我一天一天去公司白干,渐渐地让人们相信了,我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确有偿还之心。有一天,我正在车间里帮工人干活,老板走了进来,把我叫到一边,叹着气说:“你的事我明白,你也不要再背那个包袱了,损失我不要你赔,现在这么年轻,换个地方吧。”我望着老板,坚定地说:“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是个男子汉,出了差错,给公司带来了损失,就一定要承担责任。我现在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靠这双手给公司出点力了。我心中有数,如果公司确实不需要我了,我到时也会自己离开的。”
我心里很清楚,老板是个善良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更认为自己留下来,总是有希望的。我并不完全为了赎罪,而是继续在等待机会,期望老板真正接受我。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整整两年。
2005年春天,事情终于柳暗花明了,那个骗了我一百多万元货的骗子被抓住了。虽然赃款没能全部追回,但还是有一部分归还了。而此时,老板上了几个新的项目,公司的业务扩大了许多。按照常规,公司又要招人了。那天早上,我准备好自己的简历,穿戴一新,前往人才市场。我径直来到了原公司的招聘台前,递上了自己的简历。负责招聘的正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他愣了愣,会意地笑了。同时递上简历的大学毕业生有好几位。那位旧同事要我们回去等候通知。几天以后,我接到了电话,是老板亲自打来的,他没有多说,只是通知我去他办公室……
往下的一切,自然顺利多了。老板重新任命我为业务部经理。在我走马上任前,老板给了我一句话:“你已经站起来,好好干下去吧!”这以后,我更加努力,更加用心,凭自己的热情和才智,为公司创造了不菲的业绩。一百万的损失是弥补回来了,而我也赢得了公司上下的一致好评。
当初,如果我背着这100万的债离开,我到哪里都不会安心,这永远是我心底的结。经历过这些,以后我再遇到什么艰险挫折,都会告诉自己,100万的债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