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路上,三轮车向前缓缓行驶,开车的大叔第三次把水倒在发烫的发动机外壳上,若不是连日的大雨让桥底淹水,我也不会遭着般罪。我们这座小城叫麦城,不知道许多年前是谁建了一座沟通街道和村落的铁路桥,让街和村联系更为紧密,居民生活越来越便利,财富大门随之打开。可是随之带来的却是一系列问题。由于铁路桥地势底洼,一下大雨,所有的水都会流到侨底,引发淹水这一现象。我在这里生活了快有二十年,早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想起年纪再小些时,骑着那辆凤凰加重车在小城来去如飞,每一个地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那时候,小城那么小,小得几乎容纳不下飞扬的青春。那会儿老金已經是个三轮车夫,在那座铁路桥下,像只蜗牛一样拉着他的小房子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老金有个成绩优异的女儿,老伴常年卧病在床。他每天清晨都要给老伴翻身,按摩,給一家人做早點,然后开着三轮车出来拉客,他要努力赚钱供女儿上大学給老伴治病,從沒覺得這些是不是他該做的抑或是命中註定而來。老金不敢想也不去想。
麥城里的人总是喜欢在僻静的街头游荡,他们心里满是对小城的厌倦和惆怅:什么时候才可以冲出这座城去远方寻找财富?他们逃也似的想要离开,于是在一个下大點雨水就淹没桥底的麥城,他们对自己说,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回来…桥底已经被水淹了,要离开小城需要从一条又烂又长小路绕道过去,可是为了省那几块钱,他们企图从铁路桥上通过。老金此时正拉着车在旁边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他吆喝着桥上的人,试图劝阻他们,并说自己可以用三轮车带他们从小路绕道过去。
桥上的人吐了口唾沫,呸!狗日老金,你就想趁机赚老子那几块钱,你别做梦了。
老金加大了嗓门声,来来……今日我老金就免费送你们过去,如何?
桥上的人斜了一眼,气冲冲地骂道,你别瞧不起人、大爷我我这就过去给你看。于是拽紧口袋,生怕钱跳了出来,脚步匆匆地走上桥。只是一瞬间,他们手心里拽着的钱被鲜血染红,他们被也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火車帶走了生命。老金沉默着,猛吸了几口烟,口中竟泛起一丝苦涩。生命之脆弱和悲劇在於有時候會被那幾塊錢支配著。
无知成为无惧者的魔瘴。在愚昧的自以爲是的驱使下,每年桥底淹水的时候都会有人爲了趕時間从桥上通过而被不幸。在这个安逸的小城里多了个吃人的大桥,老人们很是敬畏。在建这座桥时,城中一棵百年老槐被连根拔起,这棵老槐曾经被视为城中的宝物,人们每年都会去礼拜,祈求平安。老金想到这,也是叹了口气讲到,以前我还时常在树荫下乘凉哩。而今,这大桥取代了大树,老人们说是触犯了神灵,死人就是神的报复呀。虽然这桥已沦为不祥之物,但城中一些勇士不吃这一套,他们带上祖宗十八代从未做过坏事的侥幸心理,不听劝的从桥上经过。甚至城中形成了一种愚蠢的攀比的风气,认为谁能从这座桥上通过就是英雄。不出所料,他们幾乎都死了。老金是这些死人的死亡见证者,在城里人都在痛恨这座桥的时候,老金并没有,他觉得这座桥,能帶給人民希望也能帶個人們毀滅。
不久,老金的女儿顺利考上了医科大,要去省城读书了。老金就是看着女儿坐上火车从这桥上飞驰而过,他远远地抬头望着。女儿是麥城里第一个坐车从桥上通过的人,老金明白这就是人间的差别,车内车外虽只一窗之隔,车内可奔驰而过,车外就得被碾下地狱。城里的人都夸老金的女人厉害,老金不语,低着头憨憨地笑。晚饭的时候,他拿出埋藏已久的老酒,自个喝了起来,床上的老伴依舊不能動彈。
又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蓝天,被恶狠狠地扔在地上,即便大地已被水淹得水灵灵的,但这毒辣的太阳还是让人热得难受。几个小孩在桥下游泳,老金正躲在车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他每天都要抽很多的烟,今天也是如此,只是现在他有些困了,他企图眯会儿。在他醒来的时候,听说那几个小鬼被淹死了。老金望着自己的脚,有一块不大的阳光正爬在他的脚后跟上,像一团火一样慢慢地烧起来,他不敢动了,只能任由那块光烧灼他的疼痛。
城里的人对这桥更加害怕和敬畏了,他们不明白生命不能随便拿来当。每年夏天到来之际,他们都会在桥下祈求神灵的安稳、庇护。可这似乎没有效,每年还是会有人在那桥上丧生。
后来老金就不开三轮车了,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再者,老伴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了。老金去给老伴擦洗身体时,发现老伴臀部磨破了一小块,他反复用碘酒擦过后用消炎粉涂抹,可是仍不见好。城里的人都说这是神灵的报复,纷纷帮老金去大桥下祈求神灵。老金从不信神。他来到城里的小诊所,医生说这是病人长期卧床后无法活动起了痔疮,但她现在体质消瘦,伤口很难愈合。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老金有些急了。
她已经时日无多了,这点皮外伤,已无足轻重,准备后事吧。医生显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