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唐诗中的情诗相对于婉转缠绵的宋词而言,让人体会到的是另外一种风格。仿佛多情的宋词是淡雅多彩、细细描绘的工笔画,而唐诗之言情,更像是气度严谨、凝练简洁的国画。于寥寥数笔中勾勒出巴山楚水,古柏青松,更留出山水之余的空白,只觉远天之外余味未绝,别有一番风采。
先说说李白的诗吧,他的诗作中虽说情诗不多,我却觉得那不多的几首真是篇篇精品,纵然只有一篇传世亦足以扬名。就拿他的《秋风词》来说,开篇四句的神来之笔,“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便立时让人觉得气度非凡,想来已经有人忍不住将那四句化为丹青妙笔了吧。最后两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更是将心中的反反复复寻寻觅觅化作了一声长叹,把握之准,入木三分,说是千古名句也不为过吧。
至于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语浅情深,看似平淡无奇,却如老酒一般,初时并无异处,然历久弥香。高手之作,大抵如此。这本是赠友之作,可是人们平时更容易把它当做情人之间的寄语来理解。其实想想也无不可,酒意既然并无二致,又何必在乎酒杯呢。管它是什么样的酒杯,有此好酒,便已足够。
让人为之惊叹为之倾心的优秀诗作也不仅仅只出于李杜等人之手,其他人的大名在文学史上、在中文系的教科书上自然都是有的,只是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士不太了解罢了。在这些我们本来不了解的诗作之中,却不乏精品。比如唐末张泌的《寄人》:“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在我看来,这正是典型的唐诗风格,凝练简洁,余韵悠长,于寻常语言之中藏下了如此委婉细致的情感。佳作不须多,一篇惊天下!只看这首小诗便觉得,至少从这首诗的表现来看,张泌的“文词清丽”只怕不弱于小杜。其实这一类作品真是不少,也可能是“越读越多”吧,因为很多妙处是一时之间体会不到的,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出现读不懂的情况,只有当自己懂得了,或者是有了经历,有了感慨,才能读懂作者的感慨,才能读出那些看似平淡的诗作的妙处。
几年前看过王力先生的一首诗,《题中国历代诗话选》,“诗家三昧不难求,形象思维孰与俦。南国永怀花似火,西楼独上月如钩。萋萋芳草添游兴,滚滚长江动旅愁。情景交融神韵在,不须雕饰自风流。”王老形象地阐述中国古典诗歌重形象思维的特点。毛主席在给陈毅的信中也谈论过这个问题,他说:“宋人多数不懂诗是要用形象思维的,一反唐人规律,所以味同嚼蜡。”由此可见,唐诗之所以成为唐诗,是有它的道理的,那种凝练简洁,那种清丽自然,至今让人高山仰止。查礼在《铜鼓书堂词话》中说:“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之。”此言大为有理,然而并非是说唐诗便无法言此等委婉细微之情,更何况并非所有心绪都要“委婉形容之”,像凝练含蓄的唐诗那样,像善于留白的国画那样,要的就是那山水之后的空白。因为有的时候,一切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