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汴州;既又将盗陈州,分其兵数千人,抵项城县。盖将掠其玉帛,俘累其男女,以会于陈州。
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寇至当守;力不足,死焉,职也。君如逃,则谁守?侃曰:兵与财皆无,将若何?杨氏曰:如不守,县为贼所得矣,仓廪皆其积也,府库皆其财也,百姓皆其战士也,国家何有?夺贼之财而食其食,重赏以令死士,其必济!
于是,召胥吏、百姓于庭,杨氏言曰:县令,诚主也;虽然,岁满则罢去,非若吏人、百姓然。吏人、百姓,邑人也,坟墓存焉,宜相与致死以守其邑,忍失其身而为贼之人耶?众皆泣,许之。乃徇曰:以瓦石中贼者,与之千钱;以刀矢兵刃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数百人,侃率之以乘城。
杨氏亲为之爨以食之;无长少,必周而均。使侃与贼言曰:项城父老,义不为贼矣,皆悉力守死。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无益也。贼皆笑。有蜚箭集于侃之手,侃伤而归。杨氏责之曰;君不在,则人谁肯固矣,与其死于城上,不犹愈于家乎?侃遂忍之,复登陴。
项城,小邑也,无长戟、劲弩、高城、深沟之固,贼气吞焉,率其徒将超城而下。有以弱弓射贼者,中其帅,坠马死。其帅,希烈之婿也。贼失势,遂相与散走,项城之人无伤焉。刺史上侃之功,诏迁绛州太平县令。杨氏至兹犹存。
妇人、女子之德,奉父母、舅姑尽恭顺,和于姊姒,于卑幼有慈爱,而能不失其贞者,则贤矣。辨行列,明攻守勇烈之道,此公卿大臣之所难。厥自兵兴,朝廷宠族守御之臣。凭坚城、深池之险,储蓄山积,货财自若,冠胄服甲、负弓矢而驰者,不知几人!其勇不能战,其智不能守,其忠不能死,弃其城而走者,有矣!彼何人哉!若杨氏者,妇人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杨氏当之矣!
赞曰:凡人之情,皆渭后来者不及于古之人。贤者古亦稀,独后代耶!及其有之,与古人不殊也。若高愍女、杨烈妇者,虽古烈女,其何加焉!予惧其行事湮灭而不传,故皆叙之,将告于史官。
译文:
建中四年(公元738年),李希烈攻陷了汴州,接着又将掠夺陈州,分出他的部队几千人,开拔到达项城县。将掠取这里的财物,俘虏捆绑这里的男女,到陈州会师。县官李侃不知怎么才好。他的妻子杨氏说:您是县官,叛贼到当守卫;力量不足,即使死了,也是忠于职守。您假如逃跑,那么谁来守城?
李侃说:军队与钱财都没有了,该怎么办?杨氏说:假如不守住,县城将被叛贼抢夺去?粮仓里储藏的都成了叛军的积蓄,政府的财库都成了他的财产,百姓都成了他们的士兵,国家还有什么呢?夺取贼兵的财物,吃他们的粮食,重赏鼓励敢死的士兵,那一定能成功的。
于是在庭院召集胥吏百姓。杨氏说:县官,确实是一城之主,虽然如此,任期满了就离职而去,不像吏人百姓那样。吏人百姓,都是本地人,祖坟在这里,应该相互出力死守这个县城,怎能忍心丧失自身而成为叛贼俘虏呢?众人都流泪答应了。于是杨氏宣布命令:凡是用砖瓦石块击中贼人的,奖赏他千钱;用刀箭兵器之类击中敌人的,奖赏他万钱。得到数百人,李侃带领他们登上了城墙。杨氏亲自为他们煮饭让他们吃,不分老小,一定照顾周到均匀,杨氏让李侃对敌人通话:项城父老,守义而决不从贼,都全力死守不怕牺牲,即使得到我们的城也不能显示你们的军威,不如赶快离去,白白地失利,没有什么好处。判贼都笑了。
这时有流矢射中李侃的手,李侃受伤而归。杨氏责备他说:你不在,那么谁能固守阵地!即使死在城上,岂不比死在家里有意义吗?李侃就忍着伤痛,又登上了城墙。项城是小地方,没有长戟劲弩精良武器,没有高城深沟来固守。判贼气焰嚣张,率领他们的士兵将要跳过城墙而攻下项城。此时守城士兵用普通的弓箭射贼人,射中了他们的统帅,落下马而死。他们的统帅是李杀烈的女婿。叛贼失势了,接着全都逃跑了。
项城的人没有伤亡。刺史把李侃的功劳上报了,上级下命令调李侃任绛州太平(今山西临汾)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