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多年,总想用种别样的方式,来纪念那些平凡而又难以忘怀的点点滴滴,让疲惫的躯体有所栖息,憔悴的心灵有所皈依。
好多梦中,我的思绪来往于流动的时空,总能看到乡下老家茅屋的旧影稻草、泥巴加芦苇竿用草绳和竹蔑交织成的天堂。这是我心灵永远的驿站,让我在无数的风霜雨雪中免于沉沦,使梦的风筝,始终摇曵于亲情的晴空。
也许人受伤了总会想家,心触痛了总会恋旧。老家的茅屋满贮着我无限的牵挂。我依稀看见,每年的秋冬时节父亲翻修茅屋的身影,那是永存心底毫不褪色的烙印。翻修是父亲的专利,他总会小心翼翼地把屋上的烂草换上当年的新稻草;整理、填补漏雨的地方,直至露出褐黄相间的花纹来。我觉得父亲每次都是在创作一件极得意的艺术品,阳光之下透着几分朦胧之美,却又棱角分明。印象中,父亲修葺茅屋从不请别人帮忙,他怕人家不里手,草料用了却遮不住阳光,盖不住雨雪。况且乡下会盖茅屋的人不多了,年老的已不能上屋并且早已住着瓦屋或楼房,力气不够之外,手也生了;年轻的又不懂,更不愿。只有父亲保持着自己的手艺,并且年年展示一番,已臻精熟,不求别人来鉴赏,只为内心安稳。别看他年逾古稀,却仍如小伙子一般,上下楼梯,动作敏捷,翻盖茅草,手脚麻利,很让我们感佩。父亲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如放飞在外的鸟儿,总是帮不上忙的。就算在家我们也顶多给他打打下手,递递草,搓搓绳什么的。一年之中,我们回家只住几天,大多时候父亲经营的茅屋,都在默默地等着远飞的鸟儿归巢。
岁月流逝,父母的勤谨和执着总是让我们担心。多年来,我们兄弟几个想拆了茅屋新建瓦房,但父母坚决不从,总说到上不了屋,盖不了房子时再说吧,那时再随你们的安排。父母的执着,不是不想住风雨不浸的瓦房,而是不想增加我们的负担,这成了我们兄弟的惭愧。
湘北乡下的茅屋已经很稀罕的了,我家却还住着,这曾是我难以启齿的秘密。全村、全乡也就剩我家有那么几间,算得上古迹。茅屋的墙壁,不是砖砌的,由几根结实的墙柱支撑,做架子,周边再夹上芦苇稻草条,泥上泥巴和新鲜牛粪的混凝土,也还光滑、干净、周正;只有基脚用了米多高的土砖。我青春的面子曾有些许羞涩。
居住茅屋的时光中,父母一直经营着数亩农田,直到前两年发现身体再也吃不消了,才减少了水田。现在,我闭上眼也可以想像得出,烈日下,清瘦、苍老的身影,是怎样的挥汗如雨,怎样的步履艰难。酸酸的情愫,双眼迷蒙
夏日里,蚊子特多,但因为母亲把房子打扫得干净,又点了一些蚊香或灭蚊片,所以并不那么觉得扰人。晚上一家人在禾场里乘凉,躺在竹床上,讲故事,看星星,听田地里蛙声一片,也其乐融融的。有时母亲还端出一盘切好的西瓜或从地里摘回的菜瓜,让我们兄妹享用。记忆中父母很少躺竹床休息,只是搬把椅子坐在旁边,还替我们打打扇。母亲常常收拾到很晚,把碗筷洗净,再把猪喂饱,然后才洗澡休息。母亲的神情总是那么地自然而又心满意足的,时常带着笑。
兄弟仨相继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按说家里的状况应有了改变。的确,父母不再为几十、几百元发愁了,但他们又想到了儿女们的成家立业,依然是紧紧地过着日子,依然是种着几亩田地,依然不愿把房子加以改造。用他们的话说:反正年纪大了,住惯了,到动不了时,再靠你们,傍你们去。我们拗不过,只好作罢。我们渐渐由惭愧化为了无限的感激。
父母渐渐地老了,父亲的头发已全然白了;母亲的身体也不如从前了。茅屋却依旧,父母仍要为之翻修,这是一年中的必修课。这些年因收割机的使用,上好的稻草也难求了,更增加了我们的担心,因而母亲已下定决心要搬出来。我们的成长,反而让改造茅屋之心渐渐冷却。然而茅屋终究会因父母的搬出而不复存在,这是无奈,而又是必然的。
房后的桔林年年开花结果,竹林更有涛声,我们的牵挂在时空的交织里也渐渐加浓。心灵中永恒的驿站,让我暗自询问:假如没有老屋,没有了父母,我们还有真正意义的家吗?高楼大厦,可不是我们的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