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某个夏天,站在南半球某个国家某个宾馆的露台上,俯身看一片海。是劣质的沙滩。沙色不纯,暗黄色,夹着白色。海浪缓缓拍打着界线不清的岸沙。浅白色的海浪爬上来,又退下去。于是这一线沙色极黯。它们已被湿透。
我注视着海浪攀爬至她所能企及的最高点――仿佛无力,仿佛茫然,她陡然退回,悻悻地跌落到最原始的海平面。而那点被她抚触过一瞬的沙,颜色很暗很暗。流泪吗?
我以为这是瞬间的事情,短得令人不屑放入记忆――海浪规律性的哗哗地洗着亘古未变的岸沙,总有那么最高一点她再也无力到达。然后留下那一点沙的泪,孤独地尴尬地让海滩上方的人浮想联翩。
在沙的心中,浪的抚摸激起了它永恒的深色的泪;在浪的眼里,那一点沙只是她辉煌瞬间后再也无力企及的疲惫。
这简简单单的一秒钟,在它和她的生命里划下了截然不同的深度。一个如此深,一个,如此浅。
印度诗人泰戈尔写道:“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可是我已飞过。”
瞬间的命题于是变得简单如斯:它是一双翅膀,天空不会,也不应有它的痕。
永恒的命题亦变得简单如斯:它是一双翅膀永远在飞翔的事实,天空是,也将永远是它的驿站。
翅膀与天空相依相偎,纠缠交错。时间如此交集不禁让人哑然失笑。明明是同样的生命,却偏偏被两个莫名其妙的词汇定义,然后赋予意义。一个居然叫瞬间,一个居然叫永恒。那谁是谁的瞬间,谁又是谁的永恒?谁将谁铭记,谁又将谁忘记?
朋友多年不见,甚至想不起名字。青葱岁月一起跑一起尖叫,闪过重重树影;时间,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她骄傲地给我们忘记的特权,让我们在自以为是的匆忙中丢弃最本真最朴素的岁月。因为我们理所当然的所谓无法回到从前,于是就无奈地耸耸肩,像个没事人般说着算了算了。本来可以成为永恒的东西,却被我们无知地用遗忘丢进了瞬间的洪流,浩浩荡荡中冲走了记忆,冲走了年华,冲走了自我,也冲走了不灭的灵魂。我们不厌其烦地抱怨永恒的爱太少太少,过客又没完没了地掠过我们宝贵的有限的生命,物欲横流――我们希冀的爱,所谓永不幻灭的爱似乎只是梦中的风景,它永远只在短暂的梦境中逗留。我们无助我们失望,我们渴望生命永恒的质量――然而事与愿违。
我们可曾想过,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在我们自己?
那么,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的是因事不如我意而淌下的混浊的泪,还是因鸟儿飞过花儿绽开的感动而滴下的清澈如水的珍珠?问问自己,问问自己的心,你的心装下的仅仅是一湾忘眼可穿的浅水,还是气度恢宏包容百川的大海?如果你明亮的神采奕奕的眼里只容得下镜中的自己,如果你高贵的一尘不染的心中只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命,那么所有永恒的爱永恒的追求,在你,瞬间便跌落至清风过耳的瞬间的价值。
瞬间和永恒不过是时间的定义。无论是通俗地把一个辉煌煊赫王朝比作历史短暂的一瞬,还是动情地把一个将军浴血阵亡放大到民族永远膜拜的高度,这些都是我们心中的定义。是我们的心,把瞬间变成了永恒,抑或把永恒固定在了瞬间。有人慨叹人生苦短,真的短么?还是我们的心太短太过麻木,甚至生命的悸动都无法点醒我们封冻的心灵,任由美丽的事物如此这般决绝地幻灭,而我们还依然或无奈或茫然或冷酷地笑,自欺欺人地说着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让它过去的是你的心,而不是时间。
其实时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你的心才是真正决定把你的生命放入何种定义的决断者。
是生存还是灭亡,哈姆雷特这么说。
是瞬间还是永恒,你的心这么说。
海边的沙依旧流着深色的泪,或许海浪早已将它忘却,但它的心中却留下了不灭的记忆:也许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在你的生命中,我只是一个过客;而你在我内心的世界里,却是一个永恒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