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好静好静,很黑很黑,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留神,就倾听不到床铺上外祖母轻微的呼吸声,自从外祖父去世后,她就一直躺在床上,终日沉默。我的胸口突然变得沉闷,罢了,既是一夜无眠,出去透口气也未尝不可。
如水的月色挥洒在乡间小路上,夜色漆黑如墨,仿佛透过岁月深处,传来一声清脆悠长的呼唤:“丫头哎~回家喽!”幼时的我,总是不加思索地回家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反应越来越迟钝,十几年过去了,我和外祖母之间的距离,从村口到村尾,转变成了从省城到乡村的距离,后来母亲给她安了个鲜红色的电话,从此她最大的牵挂就是坐在电话机前,等着清脆的铃声响起,真正如愿的时候,却寥寥无几。她总抱怨自己不识字,只能对着电话机大眼瞪小眼,却也无计可施。我转身踏回房中,一眼便瞅见了那部电话,时光剥去了它光鲜的外表,却依旧干净得不染纤尘,心中不由得轻颤。
思前想后,总觉得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直到目光触及外祖母那个洗得发白的碎花蓝底的包袱,心中才明白过来,若是不出意外,今天她总要按着惯例去集市,顺带给我捎回半篮长生果。幼时我总喜欢翘首等在村口,守候一把甜蜜的希望,那些果仁我每天攥几粒,一直可以消磨到初夏。而现在这篮长生果却无人问津,至少我是毫无兴趣,那时我已搬进了省城随父母居住,她每隔几个月总会固执地辗转坐车来到省城,一咬牙进了大超市把才丰盈起来的腰包削去一大半,无论父母怎样劝阻她总是充耳不闻,外祖母拎着袋子倔强地塞给我,而我总能在最底下发现一小袋长生果,她总在这时来上一句:“丫头哎……”我一瞪,有些不高兴地说:“我都多大了,你还叫我丫头!”她就笑了,她说:“丫头哎……”想到这儿,我急忙打开包袱,一个个圆滚滚的长生果就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咬一口,味道依旧醇厚,满口余香,邻居家的黑猫被吸引了来,却又一惊,突然逃窜开去。我想,它应该是听见了我眼泪的声音。
夜已极深,过不了多久,东方也许就会显出微明。我蹲坐在门口冰凉的石阶上彻夜未眠,唇线抿得极紧。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我们已错过了许多光阴,外婆哎,你可千万要好起来哎。耳中却听得分明,一丝极小极弱的声线扯住了前进的脚步:““丫头哎……”我欣喜地跳起来,大声地回应一声,却忍不住鼻中的酸涩,把整个正在苏醒的乡村敲得空空的一响,像多年前那样敏捷地向她奔去……
记得身后,朝阳好美,好美,脸上有了分明的少年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