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我是在苏南度过的。那是一座具有数百年纺织史的江南小城。大概因其位于长江之南,所以被称作江阴吧。
小的时候,因我手指修长,母亲常说:“长大了准是块纺纱织布的好料。”我家那架可堪称中国最古老的手摇纺车的嗡嗡声,和那台被岁月熏得失去了本色的脚踏布机击梭的啪啪声,构成了我幼年的催眠曲。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八九岁时,我已能稳稳地坐在夭井中,手摇纺车为母亲i一手好纱管了。50年代的江南村民,生活上不算宽裕,我家柴、米、油、盐的支付,全靠那台老式织机和母亲不知疲倦的劳作了。当我第一次穿上用自己纺的粗纱织成的土布新衣时,我觉得自己仿佛长大了许多……
那洁白的棉纱啊,编织了我童年多少纯真的梦幻。
母亲的话真灵。14岁那年,我离开了养育我的水乡泽国,北上千里,西出阳关,支边来到大漠深处的绿洲,成为新疆喀什棉纺织厂的一名纺纱女工。
那是一片多么遥远而神奇的土地啊!五天五夜的火车和七天汽车的颠簸,仿佛把我带入了另一个世界,到处是骑着毛驴的维吾尔巴郎,头里面纱的阿牙儿,肃穆的清真寺到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脸香……然而,那座拥有数万锭纱的棉纺织厂,把我那颖尚未成熟的心,拉向了我自幼熟悉的纤维世界。这里的棉花比家乡的更白,纺出的纱更细,织出的布更美。就是在这座绿荫环绕的厂房内,头戴花都马克(帽子)的买买提大叔教会了我接车、升车、开车;梳着18根小辫的吐尼莎大姐,不厌其烦地教我接头、插管、落纱……20多年过去了,我青春奔放的活力和缠绵的感情,都倾注到了那洁白无瑕的纤维之中。我用深情和爱恋,同各民族姐妹一同编织着边疆的富烧美丽,编织着各民族的手足深情。
也许我真的与这充满柔情的纤维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我随丈夫调到黄海之滨的中国第一家化纤厂工作时,已是“人到中年”了。
又踏入一个崭新的、充满生机的纤维世界;接化的聚脂,从喷丝板中泻出,顷刻化作缕缕银丝;粘胶喷入酸液,顿时拉出束束长丝;烘千机旁白绒绒的人造毛源源落下……这才真是纤维的-大千世界!我不由地倍感欣慰:童年的梦幻在这里变成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