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爱好,从初二起就开始这样做,到如今几乎可称为习惯了;然而又与习惯有所不同,因为其中渗透的情感色彩,远不是“每天一苹果、睡前一杯奶”能等同并论的:我常在焦头烂额的演算过程中,或是梳理三千烦恼丝般思绪的时候,在横七竖八群蚁排衙般的数字间,飞笔写下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于是,在我数理化的草稿纸上总会夹杂着一两句零星的汉语。
在那些水火激荡的情境中,总会有玄思妙想如露如电地穿过我,让我在灵光一闪时有片刻的静默来克服逻辑思维的混乱,这就是我钟爱在草稿本上写点词句的原因,我喜欢以男生不擅长的感性思维来获得宁静。
曾经有人无意地翻开我的草稿本,发现了那些我白认为还挺精彩的句子,惊叹道:“你这么早就开始给周末的作文打草稿了?”我回答:“没有没有。随便写写的,偶然想到些,觉得有意思,就写在上面了。”那些句子有的是激励自己,有的是反省自己;有的则纯粹是在脑海中绘出了什么场面,想到个比喻拟人什么的;有的则像是宣泄怒气,释放郁闷,更有甚者居然是怒骂空气……当然,绝大多数都难登大雅之堂,个别自认为出彩的,也不及“飞鸟”与“沙沫”的千分之一,但无论如何,这些随手写下的文字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它们都不是为了某篇作文、随笔而写下的,更不是为了提前完成什么作业。换言之,因为这些文字没有目的性与功利性,所以这些句子往往比我作文、随笔本上的更灵动、更精彩,更让我自己喜欢和珍惜。就像《张开思雅之手》里对“罗丹雕像《沉思者》”与“坐禅”的比较:前者身体紧张、弓背缩肩,连脚趾也屈着时,血液会停塞,必陷入幻想而难以摆脱;而“坐禅”中躯干、背部、脖子和头部都是直的,血液下流,缓和了头部充血,便放空了妄念。我认为随手写在本子上的句子与交作业的区别便是如此。当我右半脑放空时,一切灵感才会轻盈地浮出脑际,触手可得。而此时写下的,往往是最本真的思想——有人把这叫作真性情,而这时我的左半脑也随之恢复条理。所以我如此喜爱这些有些不着边际,有些不成“体统”的话。
而每一本草稿本用完时,我都会将其重新翻阅,像是回味这段时间的心路,然后,我便郑重地把写有那些句子的纸张撕下,三折两叠后放进书包的一个夹层里。这让我有一种在岁月中去伪存真的感觉。我喜欢这样,仅仅因为这样有一种乐趣,让我感觉生命异样的存在。
我打开书包夹层,随手抽出一张,“卧牛山脚枯涸的泉眼,深秋风筝落进山林不得不断线,不再结果的石榴树枯萎凋谢,风中落叶”。这是初三第一次联考后写的吧,当时被考卷、试题折磨得肝火燥热,气闷三分,便突然无可遏制地怀念小学时光。在那山脚下,我曾无忧无虑嬉戏歌唱,快乐得像只清泉中游弋的蝌蚪。“那静静流淌的河啊,已燃烧成火的模样。”这句子让我依稀记起初中快毕业时曾经厌恶素雅而喜欢浓墨重彩的那段时光。这些形状不甚规整、笔迹龙飞凤舞、在儿何图形和代数公式背后突兀着的句子,让我感到我的记忆还未曾飘远,曾经的日子还未曾淡漠到渺茫的天外,更让我感到自己还是个有真情真性的人,而这爱好,也就越发妙不可言。
我喜欢在草稿纸上随手写几句,灵感乍现,似露似电,义如日如月,我爱这平静光明的美好瞬间。
好一个“随手写下的话”!在这里,我看到了德国诗人荷尔德林“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这一美好愿景的真实存在。
记得王小波说过,“凡是能在这个无休无止的烦恼、仇恨、互相监视的尘世之上感到片刻欢欣的人,都可以算是个诗人”。的确,诗意的世界必定是自在的,充满情趣的,有着“灵光一现泻笔端”的纯粹,有着“嬉笑怒骂任挥洒”的天真,也有着“放空妄念真自我”的平静?在当今汲汲营营、逼逼仄仄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多么需要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来洗涤日益膨胀的功利欲望,来繁茂日渐萎缩的精神诉求,获取灵魂的愉悦。
愿,每个人都能像介斌这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诗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