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床厂,曾有过很多三教九流的小兄弟,球友、棋友。但是能称得上书友的是屈指可数。
认识他有点偶然。进厂第二天,去厂管人事的干部那里填几张表格。
他的宿舍和办公室相邻,房间光线很暗。我在门口向里望去,一张床和一张二斗桌几乎占了小小的房间的全部空间。一个人侧对门坐在床上,中等偏瘦的身材,身上的衣服在寒冬中显得有些单薄,时不时会搓一下手。桌子上摊开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也许他已经习惯了隔壁办公室人的进进出出。对门外的人影和声音是听而不闻,视作无物。
那本摊在桌上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请自进。到他的边上看过去,那是一本当年少见的线装书。
书薄薄的,纸已经泛黄,字是直排的繁体字。正文是五号字,正文边上有小号字的批注。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早已耳闻的金圣叹批注的三国演义,边上还有一本翻开的字典。
他抬头看看我,见我在看他的那本桌上的书。脸上的笑容稍稍一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还是那冷冷的模样。
我问道:“你这本书现在是难得见到了。”
他有些迟疑的口气说:“你能看这些字?”
我说:“看个大概意思吧。”
他带着有些疑问让我读了一段,也许我的解读得到他的基本认可。他的脸上多了些许的热情。
问了一句:“你是刚进厂的?”
两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他大我一岁,比我早二年进厂,是金工车间龙刨的操作工。
一次有些唐突的相识成了两人友谊的开始。
从小是借书看得多,常常是拿到书很快就要归还。养成了一目十行,读书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习惯。
在看书的时候,遇到不认识的字是弄错也不会去查一下字典的。能大概看懂意思,了解书上说了什么就可以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用最少的时间看更多的书,我曾经用一个晚上看完了浩然的艳阳天。
但是我的那位书友是恰恰相反,他是不动字典不读书,一页书可以翻来覆去的读上十天半个月,被他这样嚼烂吞到肚子里的东西是滚瓜烂熟了。
习惯是如此的不同,但是共同读书的爱好还是让两个人成了朋友。
两人常常会交流一些读书的心得,从聊斋的胭脂判词、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公孙龙子的白马非马,庄子的北冥有鱼。
两人可以不顾边上人们的侧目,在新华书店门口的台阶上席地而坐二、三个小时,忘了阴凉之中成为日光之下。
交往中,没有刻意要影响对方。但潜移默化中,双方都有了变化。
看书时,他多了一些洒脱,我多了几分刨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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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后,两人的工作、经历变化都发生了变化,事业、家庭的责任和压力之下,看书的时间少了,连一起坐坐更成了奢望。
现在,怀念当年两人读书论文的那段纯真时光。
希冀在放下一切的今天。能有一杯清茶,袅袅热气、淡淡醇香相伴。两人相对而坐,共享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