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比外婆小了三岁,或许是老婆强势,家里有“船稍在前”的说法。小时候常在外婆家玩耍,记忆中外公平日里话不多,总是外婆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好象生来就是外婆的副手,永远坐不上“家里老大”的位置。
或许这种关系的缘故,外公一直是浮在水面的一片树叶,水怎么流,它就怎么转,很少有自己把握方向的时候。但有时来了性子,也有一股犟脾气,怎么说也不回头,而这时,外婆总是不再声张,由着他把脾气撒完。他读过一二年的私塾,识字不多,却藏有一本翻烂了的破书,黄黄的纸,每张页角卷了又卷,时常见到他偷偷地塞在枕头下,碰上有什么事,就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翻一翻,看几眼。
外婆说起过,有一年他们的一个小孩就要生了,肚子痛了好几天,还是没见要生下来的样子,接生婆在家里候到第二天的下午,才见到了要生的时辰,就叫外公不要走开,帮着接生。外公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出门,下田干活去了。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小孩呱呱落地,接生婆差大舅欢欢喜喜上田头叫爹回家,告诉他生了个弟弟,外公仔细看了看田边树稍的影子,估摸了个时辰,把大儿子骂了回去,自己照样耕地,没过满月,小孩就夭折了,外婆哭着骂他没良心,他却轻轻地说:这孩子本身就不是我们的,我们家没有这么大福气,这个时辰出生的人不是帝皇就是宰相,我们家能受用得起吗?人要知足。外婆被他唬得半疑半信,慢慢地少了失子的痛苦。
我见到的这种不近人理的事,在外公身上还不止一次。
八十年代初,小姨的女儿三岁了,活泼可爱,姨夫是正宗的城里人,十分喜欢女儿,把她当成掌心里的宝。当时正赶上外婆家造房子,工匠和帮忙的邻居亲戚一大帮,工匠们要给工钱供吃饭,帮忙的邻居亲戚只吃饭,不给工钱。每天下午三点光景,就要休息喝茶吃糕点。小姨夫妻俩都是在附近学校教书,每天放学后,都在这个时候回来帮忙。有一天,大家一起吃完糕点后,小姨夫拿来一张旧报纸,说这糕好吃,女儿关在家,带几块回家给她吃,旁边的老邻居称赞小姨夫是个好爹爹,动手帮他拿糕。这时,外公见了,一个劲地上前,夺过那张报纸,撕得粉碎,指着小姨夫大声吼道:你们二个,吃了不算,还要拿,都象你们这样,我家房子没造好,家里就吃光了。小姨夫一时无话可说,眼泪盈盈缩回了手。边上的人看不下去,劝说:他们拿回去,是给你的外甥女吃,你做外公的也好意思计较?不关你们的事,你们知道啥?城里人就知道图便宜,大家来相帮造房,一天我们只管二顿饭,外加下午的茶和糕点,他们倒好,白天上班领工资,下班来转二三个钟头,吃了糕点又吃饭,还要装口袋拿回家,乡下人,牙齿缝里挤出来造房子,赔不起!硬是把他们骂了回去。
我是外公最大的外甥,平日里也不多相处,20岁那年,我进了公社的轮窑厂当工人。外公知道后,没过多久,就独自一个人来看我。当时他家到我的窑厂有十二三里路,五月的天气,并不怎么热,但我在窑场看到他时,只见他满脸是汗,问他是怎么来的?他对我说:早上起来就出门,不认得路,只知道在西北方向,就认着方向走,清早路上碰不上人,问不到路,等到路上有人的时候,我已经看到轮窑上冒着烟的高烟囱了。看着烟囱辨方向,走了近一个上午。
午饭的时间到了,外公凑到我面前,对我轻轻地说:我已到食堂里去看过了,中午的菜很好,你到小商店里去看看,给我买瓶四两头土烧酒。我去了,回来告诉他:厂子开张不到一个月,小店里酒还没有运过来,没弄到酒。他有点遗憾地说:没有就算了,没有就算了。午饭时,我为他买了一盆韭菜炒肉丝,一碗红烧大肠,外公吃了一半饭,看着面前的菜又说:要是知道这里没酒,我在路过的小镇上带一瓶,也方便,这么好的菜,要是有酒就好了。此时的我只好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说:下次来,这里就有了。他却淡淡地答道:说不定了,路这么远,人老了就走不动了。我的.心里一阵滴咕:记忆中,外公不喜欢常喝酒的,为何今天来着劲总嚷嚷酒?他没什么高深的文化,总不会学文人雅士们对酒当歌吧。
过了不久,母亲回娘家,外婆说,老伴头到窑厂回来后,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说:以前总是外甥吃外公的,今天我终于吃到外甥的饭了。一个劲地说大外甥买的菜很好,就是少了一瓶土烧酒。我对母亲说,这容易,下次来时我买二瓶给他就是了。
又过了二年,外公离开了人世。他真的再没有喝上我给他买的白酒。时光过去了三十年,当我想到外公时,总想起欠他的那杯土烧酒。人生有时候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呀,外公欠外甥女二块糕,做为大外甥的我,也永远地欠他一瓶酒,是巧遇,还是冥冥中的约定?我难以有个确切的答案。我想,外公就是翻遍了枕头下的那本旧书,也查不到吧,不然,他来时的路上,走过了二个小镇,带一瓶还不方便?
如今,时光留给我的,只能是倒满酒,双手把酒杯举过头顶,仰望天空,遥远地向外公敬上一杯了!
【外公和酒为题目的作文】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