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外公,总是沉默寡言。留给我的印象,大多数是他坐着小马扎,抽着古董旱烟袋,眯缝着眼睛,向着绚丽的落霞吞云吐雾。我和妹妹也很少去黏他,而是一股脑扑倒外婆身上,撒娇卖萌,要东要西。
直到那个寒冬,有同村人来到外公家,他说:大哥,能画幅画给俺吗?城里孩子要结婚,想在新家里裱上。外公缓缓吐出烟雾,磕着烟袋,沉吟许久:好吧,小兄弟,我一定给你画好。于是外公找出了落满灰尘的毛笔砚台铺开宣纸,准备作画。
我站在旁边帮忙,于是外公执毛笔,蘸了蘸墨,却未下笔,而眉头却皱了起来,脸上的沟壑也愈加纵横分明,眼神仿佛聚焦在宣纸上的一点,像要把纸看穿似的。思衬一会,他慎重地执起笔,正欲画时,那笔尖的墨汁饱满得不再受笔支配,啪得一声掉在雪白的宣纸上,渐开,外公的神情愈加凝重,急忙放下笔,让我换了一张新纸。
这一次,外公果断利落,挥毫便是一节苍劲的枝干,毛笔的笔尖在宣纸上灵活的舞动,时而秀气妩媚,时而大气磅礴,时而小家碧玉,时而苍劲有力。不一会,枝条枝干都在纸上显现。最难的就是花瓣和花蕊,外公舒了一口气,蘸蘸墨汁,俯下身,微眯着眼,握着毛笔小心翼翼地勾勒着花瓣,像是细心呵护孩子,他灵巧的舞动笔杆,那纸上也便多了几朵曼妙却傲气的墨梅,绽放,灿烂。
终于,外公长舒了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放下毛笔,抹去额上的已经沁出的密密汗珠,满意地看着这副墨梅。墨梅在画上肆意绽放,那墨香从画中也若有若无地沁出来,淡淡地,深入毛孔,浸润着我的灵魂。外公似是因此打开了话匣,他曾是村中闻名的书法家,也酷爱国画,尤爱墨梅,因为他的傲骨,他的灵魂。
我看着外公,仿佛重新了解了他,他不再是印象中那个沉默不语,只会抽旱烟袋的老头,而是粘着墨香,满怀智慧的老者,在他看来,哪怕墨梅并不绚丽,它也要清清白白地在世间活出自己的姿态。
我仿佛看见一支墨梅,从尘封的记忆中生长,萦绕着墨香,肆意灿烂……
院有石榴树,外婆生时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