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学画画的时候,画室大厅里有一尊石膏像——五官端正,体态优美。万千风情中,唯有那残缺的留白,明亮的有些许刺眼。老师说,那是断臂维纳斯。不同于大厅里大卫的雄壮,也不如马尔斯战神的凛然,又异于美蒂琪的温柔。她说,这是一种美丽。抬头仰望,在不谙世事的年少,星星点点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好奇与疑惑。孩童般清甜的话语,在老师的周围,呢喃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维纳斯为什么要自断双臂?那样不痛吗?时过境迁,当时光沧桑刻印,老茧冷血地模糊指纹。曾经懵懂的少年,此时此刻,右手静脉分明中青紫的血在流动,执笔挥墨间,戛然地望着那雪白中绽开的锦绣河山,讶得,说不出话。维纳斯为什么要自断双臂?那样,不痛吗?已入高二,思想也越渐成熟。看罢了如东汉末年三国纷斗般的勾心斗角,尝遍了若秦律越王剑凌迟般心灵的磨砺。快节奏的生活,唤不尽的作业,停不息的繁琐。
本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却诸事缠身,魂牵梦萦。黑发扑地,糠槽难食。庄周梦蝶间,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娟秀的数学公式,数学老师快马加鞭地赶着进度,手中的笔杆蓦然间转的飞快,装订成册的公式势如破竹般流进大脑,恰似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借用赵老先生的话来说,你还能自由自在地在这儿唠嗑实在不科学。确实,一个新思想取代旧思想的过程,是痛苦的,是缓慢的。哲学说,人的本性除了善以外,难以舍弃的是那份固执与天真。因此在这样高速的理科中,我便如深陷泥沼孤立无援般吃力,任凭如何绝望地呼喊,都无人回应。于是,我便在这种苦难轮回中,如同窒息般夹缝求存,以日度年。是不是很消极?曾千百次地怨过咒过,痴这数学,莫不是吾前世的血海深仇?然而,当我认为我的自由与思想逐渐被禁锢与蚕蚀时,一次数学测验下来,意料之外地拿到了不错的成绩。小小的狂喜,在我未曾意识到的时间,知识和技巧已经渐渐渗入了我的骨脉,思想的雏形在抵制与苦痛中成型。举止沉静间,周遭的星许赞目,一如很多年前拿到糖果般,隔世经年般受宠若惊。思想掠过我的心上,如同一群野鸭,我听见来自天空的鼓翼之声了。她是和我一样,曾经的美术生。
一次意外,令她的梦想失去了花开的机会——间断性色弱。那时的她,眼前如同蒙了一层灰翳一般,曾经鲜亮夺目的缤纷世界在视野中黯淡了下去。纱布拆下来那一刻,百蛊蚀心。“我,不能和你一起画冬天的腊梅了。那是,多么美丽的。”恬静的声线如木偶般机械地在话音中重复着,绝望而悲伤。她无数次地拿起画笔,拿起,放下,拿起,复放下。
除了简单的勾线,她尝试着在老师指导下调颜色,进行简单的色彩学习——那是她欣欣期待的色彩课的第一年。不知,画了多久;不知,调了多久。画室里的所有光亮独闪着那抹橘黄,她还是在画着,尽管绝望尽管悲伤。视野中的阴霾,让她在几度调色板,然后又从混沌中拾起画笔的纠葛中徘徊。她们说,停下吧,太累了,太痛苦了,停下吧。殊不知,哪来的一份真挚与热诚,在隔天清晨老师的惊呼声中——时光,流转目光,定格在那抹雕刻于木制画板上的惊鸿倩影。和女孩,一睡经年的莞尔微笑上。一入画门深似海,从此苦痛是路人。今年冬天,北方的腊梅,会开了吧?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断臂维纳斯,在西方早期发展至今的美学里,称作残缺美。而她的手臂,只是历史发展长河中,一次不经意的艺术“意外”。人生中,我们会经历很多次这样痛苦的“意外”,但是,请记住,这是值得的。
越王卧薪尝胆而得复天下,司马迁久困牢狱遂成《史记》,苏轼历经风雨才知随任平生。他们是痛苦的,在这冥冥之间,却美丽而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