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所以对树情有独钟。在我小时侯的记忆中,树就是大地长出来的语言,叶子就是它的书写符号。既然是符号就存在渴望交流的各种可能。
在我的家乡,树这种东西比比皆是,司空见怪,不足为奇。我们每天进进出出,一不小心就会被树发现,成为树跟踪和约会的目标,或者一不注意就成为树开导和启发的对象。不过与树这种无意识的邂逅或者说偶然的不期而遇,并不感觉敌意,也不觉得有阻碍。甚至早已成为约定俗成的习惯与默契,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内容和形式,也是一种与自然保持某种密切联系的良好意愿的确认与肯定。尽管树与人千差万别,但它作为生物进化的另一种形态,依然对人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关乎着生命的态度。
比如一对恋人,旁边有一棵大树或者几棵随便什么树陪伴着,他们恋爱的主题就格外鲜明,意愿就格外明确,情感就格外专注。假如没有树的配合,情恋之中缺少环境的铺垫、气氛的烘托与渲染,恋人之间的秘密容易暴露,粗俗生硬的形式与情节显得唐突而又惊慌失措,缺少必要的矜持和对情感的尊重,内容空洞乏味,整个情节因为缺少内涵而显得苍白无力。所以树不仅调节着人的情绪,也给人增添一些优雅的环境和浪漫的氛围。
这样一来,树根底下确实是一个好地方,是最有资格讨论爱情的优秀领地。喜欢男人的女人与喜欢女人的男人当着树的面斩钉截铁地不厌其烦地背诵着保卫爱情的誓言。满腔柔情在两张嘴里滚动播放,直到心潮澎湃,直到激情荡漾,直到催人泪下。这些爱的冲动与欲望树都看的明明白白。在树看来,人类的爱情很傻或者是很弱智,因为大多数人常常喜欢用下半身思考爱情。对于树的这种观点我不能完全认同,因为如果爱情不这样那就不叫爱情了,我认为至少是这样。
树的存在帮助我们解决了我们与树的关系,或者至少证明了树作为一种认可的生命形式而得以保存和延续下来,从而避免一场物种选择上的重复与失误所带来的困惑与混乱,确定了它唯一的种群的归属。
星空、尘土、树木、花草、溪水、虫鸟以及我们知道的或不知道的生命的或非生命的物质,每一种存在的形态都是神奇的降临和显现,都是对演变和进化系统充分的肯定与确认,是对所有存在事物的可能和不可能的理由与事实给予高度的归纳、概括与总结。尽管我们对那些不明所以的事物还存在着认识上的种种局限,但这并不防碍大自然的筛选、认领与表态。
这个世界无论是物质的或是精神的,对我们来说永远都是不可思议的事,而对于大自然其实就是一次意外的意外,一次偶然的必然,一次不可能的可能。现在我们可以明确地认为,我们从来就不是树或者树从来就不是我们,我们已经没有成为树的任何可能何必要,树也已经没有成为我们的所有希望与要求,至少现在是这样,至于以后,我也不知道怎样……
树这东西,你喜欢它,它就一哄而上,仿佛它们知道人与树之间所有的秘密,前提是我们得离开我们自己,离开我们表面上长期积累下来的习惯和僵硬的形式。尽管树去了它该去的地方,我们来到了我们该来的世界,彼此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与宿命,但事实上人与树依然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与寄托。